江颂此举端的是既往不咎的态度,传递的信号是,不论何时,只要他能抛下苦心经营的一切,江颂便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权势早已成了他的心魔,可欲望的尽头,是江颂。
这一世,他生出了想换一种活法的念头。
祝砚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信纸边缘向下凹陷生出了不少褶皱。良久,祝砚松开了手上的力度,眉心舒展。
多日来的心结解开,梁州一事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
江颂自小娇惯得定了性,细数整个大成唯一能整治她的唯有太后一人。太后少拘束她,遇上大是大非才提点两句。
在寺庙里待上几日,江颂便坐不住了,跪着诵经的蒲团好似有针扎一般。最惨的当属这里的膳食,清汤寡水的见不到一点油星子,连吃了半月叫她吃得面如菜色。
忍无可忍,她在后山猎了只兔子,打好了水磨好了刀,秀芷姑姑像是在她身上安了眼睛,在她准备生火时出现,“王爷摆着这架势所为何事?”
江颂默了片刻,那肯定是烤了吃了,难不成留下来养?
秀芷姑姑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作势要提走这只野兔,“佛门重地清修,王爷还是莫要破戒为好。”
“不吃,洗干净留在身边养着。”
原是搪塞秀芷姑姑的说辞,最后江颂还是将兔子留下来养,寺庙里别的没有,青菜叶子少不了,养了小半月,这小兔崽被喂得膘肥体胖。
狸奴多了玩伴常在它身后追着它跑,逮住了不吃,松开爪子让它接着跑,两个小东西在院子里撒欢。江颂坐在石凳上用手支着下巴看着它们在眼前来来去去,总觉着眼前的场景十分相熟。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她同祝砚相处的日常。
思及此江颂一把捞过了在院子里撒开腿乱窜的狸奴,放在怀里顺了顺毛,狸奴发出了舒服的噜噜声响,江颂似有所指道:“你既不吃它,何苦逗弄撵着它满院跑?你莫不是心悦人家?”
狸奴仰头喵了一声,黑瞳闪闪,似乎在表达自已的不解。
江颂叹了一口气,“你们都不是一路的人,别追了,没结果,人家心在天地,不在你一人。”
狸奴不再理会她,趴在她膝盖上温顺地睡了。江颂在石凳上坐了许久,一直到月上柳梢,高挂天际。
次日清晨,江颂起身时隐约瞧见床榻边放着一团团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看,床榻下摆着几只被咬断脖子断了气的老鼠。
江颂:“……”
这小狸奴瞧出她这几日没沾荤腥,将自已的口粮分给了她?
江颂满是嫌弃地用铲子把这些“肉食”丢到后山去,因为她的不给面子,“母女大战”一触即发,狸奴一连好几日不让她近身。
楚王大婚在即,江颂得了太后首肯,得了放风的机会备足了好礼到楚王府蹭酒席吃。
江老太太动了自已的私库给江玥添妆,十里红妆排场在雍都世家女中当属头一份,江颂暗道这老太太还真是瞧不出深浅,私库藏的东西可真不少。
……
吉时一至,楚王一身大红婚服策马到梁平侯府亲迎江玥。
眼看着捧在手心的娇娇女上了花轿,江老太太没忍住落了两滴清泪。
迎亲的队伍入了楚王府,江玥手执红绸的一端在楚王的牵引下入了正厅,在天子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于吉时行了拜堂礼。
江玥隔着喜扇瞧见坐在主位的并不是帝后,皇帝身边的女人一身胡服,容貌张扬艳丽的女人想必是新入宫的惠妃,圣宠正眷的传闻果然不虚。
入了大成还能得皇帝特许,如今依旧是一身胡人装扮。
江玥思索着导致今生同前世不同的缘由,尚未理出头绪,礼毕,她被下人送往楚王府主院。
前厅觥筹交错,江颂坐在主桌,许久未沾荤腥,前三个肉菜上来是眼睛都绿了,皇帝夹菜的动作一顿,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乐安?你是饿了几日来的?”
江颂噎了一下,喝了两口酒顺了下去,“寺里成日清汤寡水的,吃与不吃有何区别?”
惠妃用帕子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到大成的时间不长,中原话讲得拗口蹩脚,“王爷讲话好玩得紧。”
皇帝笑着念了她一句,“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江颂:“……”那清汤寡水的,用完午膳打了个盹醒来便觉着腹内空虚。
西北闹饥荒时她都不曾有过这种日日食不果腹的感觉。
楚王喝了一圈脚步虚浮地转了回来,垂眸看了江颂一眼,瞥见她跟前堆积如小山的骨碟,“够吃吗,乐安?不够吃再让厨子上一桌。”
“呦,我说这谁呢?”江颂用帕子擦了擦手,给自已的酒碗倒了一碗酒水,“还没祝贺姑父抱得美人归,我说这门亲事好,亲上加亲,往后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皇帝在一旁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颂,楚王微眯起眼,手中的酒杯同江颂的碗碰了一下,“怎么?乐安原本同舅舅不是一家人吗?”
“先前差点意思,如今对味了。”江颂回道。
皇帝轻笑了一声,无奈又好笑道:“乐安。”
从雍州城外刺杀,官道联山匪劫道,江颂一直想不明白,楚王和祝砚说起来并无交集,为何屡次出手刁难,盯准了就是要他性命一般。
楚王不仁在先,便怪不得她在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
江颂同楚王道了一声恭喜,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宴席过半,皇帝带着惠妃先走,江颂还在吃,最后上了两道青菜,江颂腻味了搁下竹筷心满意足地起身。
南梁郡王府的礼走得她的账,送了两份礼吃这么点,楚王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江颂喝得有些过了,深冬寒风一吹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脑子过热,一时冲动喊来手下将楚王府的主厨打包回王府。
左进在路上截住她,江颂前不久命他去查探楚王府的情况,江颂让他进马车里说话。
左进入了轿子,在炭火的烘烤下手上回温,密密麻麻的痒侵袭。
他捧着手搓了搓,“今年这天还真冷。”
雍州位置偏北,加之今年冬雪来得早,不是平缓地入冬,一夜骤冷,冻得人头皮发麻。
“瑞雪兆丰年。”
“是,今岁能有个好收成,便是再好不过。”
梁州如今不知气候如何?祝砚向来是费炭的,去年冬天她的份例全送到祝砚府上供他没日没夜地烧。
“说说查到的事。”江颂递了一盅热茶到左进跟前,单刀直入不与他费事寒暄。
“楚王得了一个幕僚,原在刑部一名小小狱卒,得了楚王赏识奉为座上宾。楚王常与他两人在书房议事,不许奴仆靠近。”
江颂脑子钝得很,思考得不是很利索,问起了这人的名字。
左进回道:“尹斌。”
没听过,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无名小卒,“此人底细探查过吗?他与祝砚有仇?”
一个小小的狱卒,去哪里同南禹的亲王结仇,江颂说出口自已都觉着荒唐。
“此人乃是平城人士,幼时随父母入雍州,通过吏考入了刑部。在刑部时性格怯懦孤僻,与生人半句话不愿多说,据楚王府的眼线传出来的消息,此人行事作风宛如风月老手,三两句便能逗得侍女捧腹。”
江颂心中琢磨着左进的话,默了半晌,“性情大变?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不是没遇到过性情大变之人,两军交战,性格克制怯懦的人上了战场被迫挥刀杀人,经历过生死,见上一回战后尸横遍野的场景,心理防线最易崩盘。
前几年她在军中见过一人下人战场,重伤未愈又好似疯了一般开始啃食生肉,很快已分不清敌我,见人便上嘴,被她下令处决了。
“家中并无变故。”左进答道。
江颂动作一顿,“找人盯着他,找到机会直接动手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