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休整了一夜,天蒙蒙亮了便重新启程,半月后抵达雍州城,军队在城外驻扎,江颂策马行至队伍前列,得胜归来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怀钰掐着声音问:“乐安侯为何不入皇都,陛下在宫中等候侯爷多时。”
江颂斩的监军就是这赵怀钰在外认的儿子,这些内官最喜在外认儿子,为的便是老了有人送终。
像赵怀钰这种天子近臣掌权,多的是人争着抢着拜在他名下。
监军是何等要职,能落到那赵五手里这赵怀钰必定是使了不少力,看得出来这赵五颇得赵怀钰心,如今她一刀砍了赵五,赵怀钰这老狐狸是半点不显山露水,好似死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雍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真不如去西北啃草皮,江颂难得萌生了退意。
回府休整的时间都不给,竟是要直接进宫,江颂不知道的是朝中文武百官就她的事情一直争执不下,一来一回连皇帝都不堪其扰三日未上早朝。
文官为首的一派称她目无法纪,包藏祸心,功过不能相提并论。武官苦阉人监军久矣,称事急从权,无可厚非。
江颂风尘仆仆随着赵怀钰进宫,踏进御书房嗅到一缕腻人的甜香,两仪殿中两位宰相位列两侧,皇后也在。
她同楚王作揖拜礼,皇帝温声唤他们起来。
楚王隐去了被俘的经历,将这一年多的战事简述一道,“幸得天地祖宗佑护,保我大成江山无恙。”
好一通溜须拍马,宰相劳确对此大加赞赏,称楚王有勇有谋颇具德宗皇帝风范,皇帝略一颔首,转而看向江颂,“乐安你说说。”
乐安是她的小名,先皇起的。
前几年她在西北立了军功,封侯时礼部呈上来的封号皆不入皇帝眼,皇帝大手一挥,唤惯了乐安便以此做封号。
这小名如今也就皇帝皇后喊着,没点身份地位的人可不敢乱叫。
“臣也一样。”江颂大脑空空,多说多错,附议便是了。
“那赵五怎么你了,叫你一刀斩了,冒险出兵,置楚王性命于不顾,这事你不打算给个交代?”
江颂作揖,“回陛下,前线局势瞬息万变,事急从权,阉人误军言语间几番挑拨人心,实在罪无可恕。”
“侯爷此言差矣,监军自太祖皇帝掌权时便已设立,军中事务由主帅决断,监军无实权,乃是天子使臣,你滥用私刑,罔顾祖宗礼法齐心可诛。此举引得诸位将军效仿,边疆必定脱离朝廷管控,届时天下大乱。”左相劳确厉声呵斥,右相立于一旁默不作声。
“侯爷天潢贵胄,此番轻拿轻放,我朝律法如何服从。依老臣愚见,应交予刑部彻查,以堵悠悠众口。”
皇后温声道:“乐安此行艰险,左相言重了,如此做法岂不叫朝中武将心寒。”
“臣坚信侯爷一心向着大成和陛下,清者自清,国有国法,还请侯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卢沛附和了一句,“刑部将会全力调查此案,若情况真如侯爷所言,陛下论功行赏必定不会亏待了侯爷。”
江颂是最激不得的性子,且西北的粮草互户部还未拨,她不好在这里同他们硬碰硬,今日喊她过来演这一遭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要她入刑部,重审监军案。
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查便查。
“我在侯府等着便是。”
“乐安……”皇帝扶额轻叹,“罢了,你们先退下吧,乐安你留下。”
两位大人应声告退,皇后带着楚王去给太后请安,赵怀钰搬了个椅子过来让她坐下,皇帝一改之前的态度,先是一通嘘寒问暖,“同舅舅讲讲西北和南禹的见闻。”
江颂挑了几件无关紧要的趣事讲,谈及南禹,江颂问:“那南禹的战俘,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皇帝:“仍无定论,暂且先收押着。”
江颂心道,先收押刑部,调查清楚后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无关紧要的人落入奴籍可用真金白银去买。
祝砚声名不显,且大成男风并不盛行,朝中官员顾忌他的身份,是以价格应当是她能给得起的。
“琢磨什么呢?”
江颂下意识答:“盘算私产。”
“缺银两花了?你在西北那寸草不生的地界,俸禄花得完?”皇帝又问,“难不成全拿去贴补军用了?”
西北不同于南疆,土地贫瘠,开垦军田也种不出什么东西来,朝廷俸禄不多,粮价又高,不只是私产,连她爹娘留下来的银钱全贴了进去,她指缝大藏不下钱。
封侯时皇帝赐了座宅子,若不是那处不好脱手她势必也是要卖掉的。
她如今回雍州仍住在梁平侯府上,御赐的宅子实在不想费那些银两叫人打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陛下南禹地产丰富,产粮供得起大成八方军队,我便也不要什么赏赐了,往后军粮军饷叫户部那群老匹夫先紧着我们。”
皇帝闻言笑得开怀,一遍遍唤着她小名,既无奈又好笑,“此次委屈你了,走个过场还是要的,否则那些文官口诛笔伐唾沫都能淹死你。”
皇帝扔了个钱袋出来,江颂反应很快伸手接住,解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万两的银票,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谢陛下。”
“来日我罚你半年俸禄,别急眼。”
这可比她半年俸禄要多得多,皇帝这老狐狸给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这招使得出神入化,叫人有气无处发,藏在心里自行消弭。
“你那婚事,我命皇后相看了,眼下西北太平,你亦不必苦守边关,白白耽误大好年华,年后择个好时日将婚事办了。”
又一棒子下来,江颂刚接过甜枣,生生叫他打蒙了,如今她年过二十二,是到了适婚年纪,她统领豫北大军,还封了侯,世家公子中能与她身份相当的本就寥寥无几。
且她身体有异,此事虽是秘闻,知道的人可不少,她这样的人谁敢娶?
“男的女的?”江颂问。
皇帝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气得拿镇纸砸她,江颂反应很快地偏头躲开了,“你再给我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男的女的都不要,少为难娘娘了。”江颂拎着银票从椅子上起身,“臣去给太后请安,先退下了。”
“……”
江颂从御书房出来直奔后宫,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声混账,赵怀钰连声道:“陛下息怒,小侯爷年岁尚小,日后遇见喜欢的便不会这般了。”
“朕看她就是欠管教,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便罢了,如今看着是愈发离经叛道。”
“小侯爷尚未定性,仍需多加引导。”
说来简单,如何引导,谁来引导?江颂少时在宫里念书,不到三天那册子便破烂得不成样子,生生将太傅气得告老还乡,如今这性子比少时更是要野上不少,谁治得住。
年纪轻轻统领一方兵马,挥师南下灭了南禹,风头无二却不懂得收敛,连监军都敢斩,兴许来日剑锋一转直指皇都,届时又当如何。
赵怀钰听这个人精单是听皇帝这么说便知晓皇帝是动了要动江颂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