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在即,雍州城张灯结彩,皇帝将南疆疫病同黑金烟一事交由祝砚处置。
祝砚南下后动静不小,查处了不少涉事官员,缴获黑金烟数千石。
朝廷哗然。
雍州同样动荡,雍兴吏治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官员大换血,以楚王为首一派重臣大多被发落至地方,填了地方官员的空缺。
谁也不知道劳确下一个要处置谁,高悬的剑欲坠不坠,人心惶惶。
……
禁军改制大体已完成,江颂闲来无事又去了崇文馆听学,老太傅“大侠”徐安告老还乡,换了个更为无趣的夫子,之乎者也念得催人泪下。
江颂支着脑袋又打了个哈欠,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劳子行入了禁军后便不再到崇文馆听学,祝砚如今在南疆,他的位置也空置下来。
大皇子夏皓瑞病愈后面上留下了不少褐色的印子,这小子觉着有碍观瞻常日白纱拂面,比姑娘家还要矫情。
原长得便不怎么样,这些印子留在面上怎么瞧皆是不痛不痒。
她出入宫中为的便是这位未来的储君,方便亲授他骑射兵法。
来日若是御驾出征,别的不求,只求别同楚王一般叫敌军打下马来,生擒活捉。
实在太跌份了。
她训导起夏皓瑞来可不管他是如何尊贵身份,训起来毫不客气,以至于夏皓瑞见了她只想躲。
天寒地冻的,江颂一身骑服站在夏皓瑞身后,两指敲在夏皓瑞肩上,“沉肩,重心下移,怎的过了这办久你这下盘仍是不稳,平日里定是疏于练习。”
“你打算将这弓挽到何时,你挽弓这空档够敌人将你扎成筛子了,瞧准了便松手。”
夏皓瑞闻言一声不敢吭,松了劲,箭矢破空而出,手抬得太高,直接脱了靶。
江颂:“……”
“你的眼睛长在天上吗?怎么不把金乌射下来?”
夏皓瑞小声回怼:“那不是打不到吗?”
江颂自箭筒抽出一根箭搭在弓上,就这夏皓瑞的手挽弓、收手,箭矢正中靶心。
江颂将弓箭递给大皇子,让他自已来。
夏皓瑞的伴读是他的表哥,萧迎嫡子萧林宣,文武双全射得一手好箭,文章亦是频频得太傅赞誉。
他连续三箭正中靶心,江颂正想夸赞一二,这个年纪能有如此箭法确实难得。
紧接着她听萧林宣宽慰夏皓瑞道:“堂兄不必挂怀,我爹说了,书得一手好文章才是真本事,文能提笔平天下,舞刀弄枪那是莽夫之举。”
“来日堂兄居庙堂之上,八方天地自有武将戍边,无须殿下提刀上阵,何必苦练箭法。”
大成自开国以来便崇文抑武,贬低武将这话江颂听得不少,往常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番说辞自赏识的后辈口中出,倒还真不是滋味。
“倘若来日外敌入关,文臣可能护殿下周全?你一口一个武将莽夫,太祖皇帝兴兵得天下,岂不也是莽夫?”
萧林宣到底是年纪小些,被江颂问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
夏皓瑞半晌不言。
上一世他即位后坚持了崇文抑武的国策,任由文臣蚕食军权,朝中武将难出头,多少年大成境内再未出过名将。
罕原入关后朝中文臣以天象为由劝他南迁都城,祖宗基业沦丧在罕原铁蹄之下,江北之地百姓苦不堪言。
“林宣年幼,皇姐莫要同他计较。”夏皓瑞道,“倘若来日外敌入侵,瑞儿没有那么废物,定无退缩之理。”
“皇姐一片苦心,瑞儿定不负皇姐所望,苦练骑射。”
江颂被这段突如其来的剖白搞得一愣一愣的,闻言点了点头,“殿下肯下功夫自是最好不过。”
萧林宣被堂兄冠上年幼不晓事的名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江颂屈起食指在萧林宣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小年纪,少学那些迂腐老头的话术。文臣为盾,武将便是矛,执政者权衡二者,调用自如方能保四境太平,国家长治久安。”
萧林宣捂着额头,嗷了一声,“你胡说,我爹爹说了,武将掌权必生反心,人性如此。”
“王爷重权在握,敢说自已从未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
江颂没想到有一日会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儿质问,她将问题抛回去,“你说呢?倘若你有我不臣的铁证,大可上奏天听。”
“王爷忠心耿耿便能保证八方武将同样不生二心?前朝藩镇割据教训历历在目,王爷又如何说?”
眼见着两人掐了起来,夏皓瑞连忙出来劝和,“林宣,少说两句。”
“皇姐,林宣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同他计较。”
林宣双手抱拳别过头哼了一声,江颂轻笑出声,她倒不至于这般幼稚,同一个小孩计较这些。
文臣武将本就是水火不相容,各说各话各执一词,她倒真不觉得用这个小儿争执能得出什么结果。
一人作乱,他们便要一棒子落下打死一众武将,多少人一腔热血在猜忌中消磨殆尽,文臣戕害武将之事比比皆是,他们怎么又不拿出来说了。
“可知何为过犹不及?火候过了,锅便糊了。压迫太过,文臣武将矛盾不可调和。”江颂挽弓瞄准,力度太大扎穿了靶子,木制的靶子自中间裂开,彻底报废,“力度太大,谁也讨不着好。”
“你这年纪看不透正常,回去慢慢参透其中道理。”江颂拍了拍手,拂袖而去。
萧林宣望着面前的靶子,嘴张成圆形,沉吟良久,“这一箭打在人身上不得直接将人射个对穿?”
夏皓瑞抬手拍了拍萧林宣的肩,“你敢惹她,我还当你是不要命了。”
……
自崇文殿出,江颂策马行至朱雀街,街上一阵喧闹,围观人群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问了才知道,前面被拦下的是宰相劳确的马车,因其马车装饰富丽太过,自大明宫出来,路过的百姓将其当成皇帝的马车,叩首行礼高呼万岁。
周遭百姓听闻皇帝出巡纷纷叩首行礼,劳确满头大汗自轿中出来,恰巧今日一身明黄色衣袍,如此一来当真是有口难言。
闹了个大笑话。
相府护卫将闹事者押至雍州府衙,江颂难得见老头吃瘪,驻足围观了片刻。
将这出戏看全了才下令让禁军疏散人群,劳确得她相助语气和缓了不少,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江颂翻身上马,“举手之劳罢了。”
她不欲多做停留,坊间流言她是领教过的,实在不想再听到这段忘年恋的再加工。
前几日命人去寻来的话本子里还夹了一本《王侯将相轶闻二三事》其中一则故事便是以她和劳确那段留言为灵感攥写。
江诵同劳雀的爱恨纠葛看得她食不下咽,恶心够呛。
“老头,树大招风,行事小心些。”她扔下了这句便策马回了王府。
劳确对着江颂远去的背影拱手行礼。
明眼人都能瞧出,劳确主导的雍兴吏治动了别人的利益,有人按捺不住了,在雍州城最繁华的地段设局等着他。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皇帝如何看待。
劳确如何与她关系不大,雍州水浑,她无意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