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一个姑娘……

九月,入秋,残暑未消。

天空湛蓝得如同剔透的蓝宝石,只有几朵乳白色的云零星点缀天际。

华亭的天气依然燥热,经过阳光大半天的烘烤,地面泛着一层热浪,枝头的蝉儿们也还在孜孜不倦地歌颂着不舍离去的夏天。

医院外一条街上的一家鲜果店,三十多岁的店主在收银机后面查看着今天的营业流水。

“欢迎光临!”

叮铃一声门响,迎宾器立即做出了反应,店主习惯性地也喊了一声“欢迎光临”,说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来客。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姑娘,身高约摸一米六出头,她身上穿着件白T恤衫和嘻哈风阔腿牛仔裤,纤细的胳膊上套着防晒袖套,脚上则是简简单单一双小白鞋。

那姑娘进到店里,将手里的遮阳伞折好,又将头上的遮阳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听到店主说“欢迎光临”,她也看向这边,正对上店主的视线。

那姑娘口罩覆面,可当对上那双清澈眸子的时候,店主还是一怔,认出了来人算是半个熟客。

差不多半个月前开始,眼前这位姑娘第一次出现在他这家店,之后隔个两三天就会来一次,买些新鲜水果。

店里每天都会来很多女客人,可仅靠眉眼就能叫他过目难忘的并不多——她每次出现都戴着口罩,店主从未看到过她的全脸,但只是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和其中的潋滟眸光,他就已经能脑补出口罩下是何等美丽的容颜。

那姑娘走进店里看了一圈,相中了今天上午刚送过来的黑布林。只见她抬手将额前有些遮挡视线的碎发撩至耳后,然后俯下身安安静静挑拣起果子来。店主的视线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这稀松平常的场景,却像是一幅绝世名画,叫他实在无法移开视线。

怎么能有人能好看到这种程度?他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起来。只是眨眼间,在他的脑海里,他就已经和这姑娘白头偕老一辈子了。

没一会儿,那姑娘已经挑选完毕,拎着一袋黑布林,又拿了一盒鲜果切,来到收银台前称重结账。

店主呆呆地看着眼前人跑神,那姑娘等了一会儿,见店主还在盯着自已发呆,神情有些紧张起来,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老板?老板?结账……”

那声音落在店主耳朵里,就像是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回过魂来,店主看着眼前姑娘疑惑又不安的表情,顿时窘迫得有些口不择言:“不好意思,跑神了,我在想晚上给我……老婆做什么菜……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便手脚极为麻利地称重算钱:“一共……四十六块八,给你抹个零,算你四十五吧。”

看着显得有些不安的姑娘,店主觉得自已的表现太过孟浪,唐突了美人,懊悔之下决定一定要做点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周围,见店里的店员和客人无人注意这边,对眼前姑娘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等等,然后匆匆跑去又拿了一盒鲜果切放到已经装好的袋子里,一脸平静地轻声说道:“今天店里做活动,这个买一赠一……”

“是吗?……”女孩疑惑,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些紧张,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是很快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儿:“谢谢你呀老板,我都没注意……”

店主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摆摆手道:“做生意要讲诚信,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觉得咱家的水果好吃,您以后常来光顾我们的小店就行。”

那姑娘付过钱,戴好帽子,拘谨地对店主再次道谢,然后拎着自已的东西推门离开了。

店主的目光透过玻璃,追逐那个撑起遮阳伞迈着小碎步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板,结账。”一个略显粗野的女声将店主的注意力拽了回来,一个身穿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子站在了柜台前,她将手里六盒鲜果切一字排开放在店主面前。

店主一眼扫去,随即脱口而出:“一份三十,一共六份,总共一百八,直接扫码就行。”

说着,他便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想要找到了那个可爱的背影。

“你说什么?一百八?这个不是买一送一吗?”中年女子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们店里今天没有买一送一的活动哈……”

……

方墨匆匆走出水果店,哪怕走进医院大门,她仍觉心脏咚咚咚跳得厉害。

她毕竟在不到一个月前还是男儿之躯,即便如今已经完成手术,外在与DNA已经一致,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孩儿了,但有些东西她还是不敢信。

比如说,她只是买了几次东西,说了不超过10句话,一个单身男人就已经想好和她的孩子该叫什么了。

方墨只是注意到那个水果店老板一直在盯着她看,她总觉得对方看自已的眼神很奇怪,以为是自已的动作举止表现得不像个正常的女孩儿,又或者说是身上哪里有不妥的地方,因此觉得紧张、尴尬。

进到医院里,匆匆绕进蜿蜒的林间小道,见四下无人,方墨才低头看了看自已身上:内衣的带子勒着很不舒服,但从胸部变得越发明显之后,她就一直有好好穿着,没有凸点;身上也都是照着小红本本上的穿搭指南配的,并无不妥;她甚至悄悄检查了一下自已的裤子,下面更没有血痕渗出。

方墨稍微放心了一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自已穿衣打扮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她的行为举止还是有破绽,和真正的女性还是有差距,看来还是得再好好学习呀,女孩子的言谈举止果然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方墨呀方墨,你离一个真正的女孩子还差的远呢——她想。

并不觉得自已表现得无可挑剔的方墨,也在心里给那家水果店判了“死刑”:虽然那个大哥是个相当实在的生意人,但以后还是不去那家店了,只要再也不见让她尴尬的人,她就不会尴尬……

将今日份的尴尬丢到脑后,想到今天买到了新鲜又便宜的水果,方墨的脚步又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了起来——当然,她一路还是有在注意控制步幅,避免动作太大。

手术完成已经两个星期,创口拆线也都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她自已也不怎么感觉到疼了,但还是谨遵医嘱,避免剧烈运动。

她本来就有心肌炎就没好透,但为了和时间赛跑,还是在未痊愈的情况下就接受了性别纠正手术,这是有相当大风险的冒险之举,所以术后康复阶段就得格外注意。

更何况,方墨虽打定主意一年之后就再次手术将自已从她变回他,但这种挨刀的痛苦,她还不想短期内就再经历第二次。

那样的痛,方墨相信就算是刮骨疗毒的关二爷来了都要掉眼泪,无时无刻不在疼,上个厕所更是疼到死去活来,简直就像是身处地狱。

术后麻药劲儿还在的时候她还能笑着安慰金雨曦,但麻药劲儿一过她就绷不住了。每次疼到快崩溃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想:方墨啊方墨,不如干脆就这样吧,女儿身就女儿身,别折腾着再挨刀了。反正你这辈子都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和男人结婚,你又没有非找个女人相伴一生不可的执念,有没有那根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天,她又逐渐坚定了起来,男性的自我认同迅速重新占领高地。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在她脑海里双手叉腰,严肃地斥责她的软弱思想:方墨啊方墨,你虽然暂时栖息在一具女人的身体里,但你的内心是个男人,你不能这么快就忘了自已是谁,你更不能背叛自已的过去。

做个铁骨铮铮好男儿的执念消不去,可方墨也没有忘记自已是为什么才挨的刀。

她要扮演何昭颜,替那可怜的姑娘学习、生活、恋爱,进而在她的家人面前营造出一种何昭颜还好好的假象。

“你不是要假扮我妹,你是要成为我妹,在这一年里,你时时刻刻都要从内心深处把自已当成何昭颜这个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方墨尽管想不明白为什么何迟的要求这么高,更不理解为什么非得在任何时候都不留破绽,在她的理解中,如果是为了骗一骗家人,完全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毕竟再怎么宠爱孩子的父母,都不会二十四小时盯着——更何况何昭颜已经不是小孩子,而是一个读大二的大学生了。

所以方墨觉得,何迟让自已假扮何昭颜绝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不让自已家人知道之后伤心。但她也知道,以自已和对方的身份差距,哪怕自已去问对方的深层次意图,也不会得到真实的回答。

既然如此,方墨索性什么多余的都不问,直接兢兢业业地进入了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