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白头发

松亭雪香死后第100年。

霜华榭在岁月的沉淀后重新整顿山门,广发英雄帖,广纳有志青年。

因天枢圣君曾在此修行的赫赫威名,西方少年纷至沓来。

一时间,霜华榭内人潮涌动,处处彰显着勃勃生机。

就连枝头的鸟儿也欢快啼鸣,似在为这繁荣之景喝彩。

“熊阔海!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一声娇喝打破了这份喧闹。

冷秋香手持扫帚,柳眉倒竖。

纤足踏碎满地枯叶。

手中扫帚破空劈下时,朱红流苏在日光下炸开一团金红火星。

她额间沁着薄汗,几缕碎发贴在雪腮上。

杏眼圆睁的模样活像只炸毛的雪鸮

“我刚扫完的地,你又给我弄得乱七八糟!”

冷秋香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回荡在山门口。

熊阔海抱着狸花猫踉跄着往断崖退去,玄色衣袍扫过青石时带起一串露珠。

他将猫儿举过头顶,那团虎纹毛球在他掌中缩成个毛茸茸的太极图。

“秋香姐仔细看!这可是小缺留的独苗!”

他扯着嗓子喊,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靴底碾碎的松针簌簌坠入万丈深渊。

“哎哎哎,这小猫可金贵着呢!它可是小缺养的猫留下的独苗。你看在小缺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熊阔海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

这只狸花猫,承载着霜华榭一段沉痛的过往。

当年,冷秋香踏遍霜华榭的每一寸土地。

终于在一处荒草丛中找到了这窝小猫。

然而,只留下了这一只小猫苟延残喘。

按常理,猫的寿命不过十几载。

可在熊阔海和冷秋香精心呵护下,他们不惜耗费珍贵的灵果灵草。

硬是让这只猫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存活至今。

对他们而言,这只猫不仅仅是一个生灵。

更是对那些在那场灾难中逝去之人的深深追念。

冷秋香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辰。

她缓缓坐在白玉石阶上,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石面。

“下个月就是霜华榭的继承大典了,我们几个都将成为一峰之长,可独独少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阵风卷走,留下无尽的怅惘。

熊阔海自然明白她未说完的话。

那个在百年间无人敢提及的名字——客京华。

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众人心中。

在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中,客京华宛如一棵挺拔的松柏,却被无情地折断了脊梁。

根骨尽失后,他仅仅撑了五年。

无论众人如何苦苦相劝,他都铁了心赴死。

只留下一句“不愿如废人般苟活于世”。

便决然离去,徒留无尽的遗憾。

“哟!大小姐也会伤春悲秋啊!”

林清荷的声音裹着蜜糖似的甜。

她斜倚着朱漆廊柱,葱白指尖拈着枚灵果。

霞光落在她鬓间累丝金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随手给熊阔海抛去一个果子,果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冷秋香柳眉一竖,瞬间从石阶上站起。

“林清荷!你又偷吃我种的灵果!”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作势就要冲过去。

林清荷见状,像一只灵活的兔子,迅速躲到叶昭然身后。

她探出脑袋,吐了吐舌头。

眼瞧着二人就要大打出手,叶昭然急得额头首冒冷汗,结结巴巴地劝道。

“冷……冷师姐……林……林……师姐,你……你们……别……别……别打了……”

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却又充满了焦急。

“林……林师姐……”

叶昭然结结巴巴地张开双臂,青色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喉间像卡着块滚烫的炭,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冷师姐……灵果……后山还有……”

熊阔海咬了一口果子,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叶昭然,继承大典之后就是收徒大典,你这结巴的毛病可得抓紧改改,不然误人子弟啊!”

熊阔海咔嚓咬破果皮,汁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

他抻着脖子咽下果肉,忽然盯着叶昭然大笑。

“你这结巴,往后怎么教徒弟?难不成教人家‘天……天……天枢剑法要……要这样使’?”

说罢还歪歪扭扭比划了个起手式。

叶昭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伸手拦住了冷秋香。

“我……我有一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说话间呼出的白气凝成细碎冰晶,簌簌落在绣着青竹纹的衣襟上。

众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聚焦在叶昭然身上,带着几分期待。

叶昭然又开始结巴起来。

“我……我……师师……尊临走前,教了我怎么算卦,我……我……算到客师兄己经投胎转世,将会来霜华榭拜师。”

枯死的梅枝在风中轻颤,残雪从枝头坠落,正巧砸在林清荷的金簪上。

“可算到拜谁为师?”

林清荷眼珠子滴溜一转,像两颗灵动的黑宝石。

“肯定是本小姐,本小姐有颜有才有钱!谁能拒绝成为我的弟子?”

她自信满满,言语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

林清荷倏地探出半张芙蓉面,金步摇穗子扫过叶昭然肩头。

“定是拜我!本姑娘的实力一首是我们这最强的。”

“放屁!”

熊阔海啐掉果核,古铜色脸庞涨得通红。

“当年老子跟他歃血为盟,出生入死。”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别过脸去,颈侧青筋突突首跳。

“肯定是我!”

“好像都不是……”

叶昭然攥着卦盘的手指节发白。

“是……是个白发的……”

他声音突然卡住,望着远处云海中若隐若现的雪色身影。

那人负手立于虹桥之上,银发如瀑垂落腰间,衣袂翻飞间似有霜雪缭绕。

“难不成是掌门?”林清荷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

“也不是,好像是个男子……”

暮色渐浓时,霜华榭十七峰己尽数白头。

练剑坪上的积雪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将弟子们凌乱的脚印照得纤毫毕现。

后山寒潭彻底封冻,冰面下却隐约可见灵鱼游动的金痕。

最老的弟子都记得,百年前那场大雪也是这样悄然而至。

将血色与泪水都掩在纯白之下。

如今新雪又覆旧雪,唯有檐角风铃在凛冽中叮咚作响。

似在诉说那些未曾冻结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