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被山风掀起时,檐角银铃陡然炸响。
九十九枚鎏金铃铛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在百岁峰顶发出濒死的震颤。
小缺与小满,扒在那门缝之处,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屋内的情形。
只见屋内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
松亭雪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那曾经如玉的肌肤,如今却有四成被烈火无情地啃噬,腐烂不堪,上面敷着厚厚的草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而他本人也一直昏迷不醒。
"你当真是活腻了!"北珩骨节泛白的手掌突然掐住祸斗咽喉,将那只通体漆黑的妖兽拎鸡崽般提起。
他玄铁护腕擦过药炉溅起星火,映得眼中怒火似要滴血,"三百年前剜他半颗金丹不够,如今连这副躯壳都要烧成焦炭?"
说着,他手臂一扬,作势便要给祸斗一记致命的巴掌。
西棠广袖翻卷如鹤翼,指尖凝着霜花点在暴怒者腕间,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师兄,莫要如此意气用事。圣君与这祸斗,早已结下了那生死不离的契约。”
此时的祸斗,哪还有方才的半点威风,它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呜咽着,宛如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屋内众人,皆沉默不语,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那我师尊何时能够醒来?”江思妄的声音沙哑低沉,他垂着头,双手紧握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神中满是自责与焦急,宛如一只犯了错的小狗,期待着能有人给他一个温暖的答案,以缓解他内心的煎熬。
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床上那个依然昏迷不醒的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然后,他又迅速低下头,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仿佛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西棠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松亭雪,轻声叹道:“圣君染了祸斗的冥火,如今陷在梦境中出不来。这冥火诡异非常,难以轻易驱散。”
“那可有什么办法能救他?”谢怀舟焦急地喊道,声音中带着的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与江思妄、谢凝渊找了整整一夜,脚步未曾停歇,眼中满是疲惫与焦急。
直到收到掌门的传音,三人才匆匆赶回霜华榭。
一进门,谢怀舟的目光便落在了床上那个浑身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松亭雪身上。他的心猛地一揪,疼得无法呼吸。
他快步走到床边,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抓住什么留不住的东西。低下头看见的就是松亭雪那苍白的脸庞。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再次问道:“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要破冥火,需有人入他识海斩心魔。"西棠从袖中取出一盏琉璃灯,灯芯竟是团跳动的魂魄,"流萤盏燃的是生魂,每次只能渡一人。诸位切记,梦中人最易被执念吞噬。"
西棠顿了顿,“且只能旁观,待时机成熟方可破梦。”
“谁先去?”北珩望着这一群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谢凝渊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吧。
既是为了救松亭雪,也是出于自已的私心。他想要知道,为什么松亭雪会丢失部分记忆。
——
腐臭味扑面而来时,谢凝渊恍惚听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声音。
墙壁上的石块历经岁月侵蚀,表面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斑驳的水渍,显得格外沧桑。
偶尔,几只老鼠从阴暗的角落里窜出,在浑浊的污水中穿梭自如,发出“吱吱”的刺耳叫声,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默。
“你叫松亭雪是吧?逞英雄很威风是吧?”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啪”的一声,一道鞭子狠狠地落在了松亭雪的身上。
松亭雪的双手被一道粗大的铁链死死锁住,无法动弹分毫。
他整个人被绑在一个木架子上,白色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显得格外刺眼。
此时的松亭雪看上去十分稚嫩,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脸上却写满了坚毅与不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鞭打和嘲讽,松亭雪突然开始大笑,笑声显得十分疯癫:“祸斗,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你这折磨人的法子,对我来说就和挠痒痒没有区别!”
"逞英雄?"魔物幻化的黑影捏住少年下巴,指尖燃起幽蓝冥火,"我倒要看看,等烧穿你的丹田,你还护不护得住那些废物。
"好个霜华首徒!"玄铁鞭撕开浓雾,鞭梢铁刺勾着片带血的皮肉。
十七岁的松亭雪被吊在刑架上,白衣已成血衣,偏偏笑得眉眼生花:"你们祸斗一族...就这点伺候人的本事?"
这百年一次的虚灵洞天,恰巧位于霜华榭之下,待到开放之时,仙、妖、魔三界的少年才俊纷纷涌来,只为在这秘境中寻觅珍宝。
松亭雪,年仅十七岁便踏入化神期,堪称少年英才。
维护本次秘境秩序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千年前本该灭绝的祸斗一族,竟还留下了血脉。
这魔物在秘境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企图将所有人困于此地。
他们将秘境封锁,不分身份,见人就杀,手段残忍至极。
原本几百号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个,且不少人还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松亭雪自认为自已并非一个烂好人,他本不想管别人的死活。只是……
松亭雪的目光缓缓移至角落,那里躺着昏迷不醒的南枝。
他自知性格孤僻,来到霜华榭这些时日,除了北珩师兄,竟无人愿与他多言。
北珩师兄事务繁忙,常常抽身乏术,留他一人在这偌大的仙府中孤寂徘徊。
唯有南枝,不厌其烦地伴在他身旁。无论是晴日还是雨夜,她总如一缕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散他心中的阴霾。
此刻,望着南枝那苍白而安静的面容,松亭雪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暗自思量,倘若能将那魔头的滔天怒火,尽数引至自已身上,能换来师姐的一线生机,那又有何不可?
谢凝渊指尖红线寸寸崩断。
他终于看清那些缠绕在刑架上的并非锁链,而是三百年前就该消散的秋刃醒剑气。
原来松亭雪不是被缚,是将毕生修为化作牢笼,把噬心魔障永远困在了十七岁这年的血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