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织就的银帘里,鱼骨伞面浮动着幽蓝暗纹。
谢怀舟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在潮湿空气里泛着玉色光泽,他另一只手拉着一个小女孩。
有桃花瓣顺着伞骨滑落,跌碎在小女孩的发间。
“师尊看!”
小丫头突然蹦跳着指向远处,绣着银鱼纹的裙裾扫过青石板上零落的残红,“那些桃树在发光!”
谢怀舟顺着她指尖望去。
烟雨中的桃林泛起浅金微芒,千万片花瓣正从枝头飘离,在空中凝成流动的星河。
这是松亭雪亲手布下的护宫阵法,每逢雨落便会显现。
“是故人留下的星光。”
他蹲下身,用广袖替荇渡挡住斜飞的雨丝。
玄色衣摆浸在积水里,晕开墨莲般的纹路,“等荇渡学会引气入体,为师教你用桃花折小舟。”
“师尊,为什么妖宫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小女孩仰起头,望向谢怀舟。
小女孩名叫松荇渡,荇渡曾经问过谢怀舟她为什么姓松,这个姓氏好特别。
谢怀舟说因为有个人姓松,这个人很喜欢荇渡,想要收荇渡为徒。
荇渡又问那那个人呢?
谢怀舟说那个人生了一场病,忘了一些事。
啊?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荇渡清楚记得向来冷漠严肃的师尊,眼眶了起来。
谢怀舟沉思了许久,轻轻说道,那个人在桃花树下等我和荇渡,待妖宫开满桃花时就可以见到。
雨,下得愈发猛烈了些,如注般倾泻而下,模糊了谢怀舟的视线。
他的眼前,静静地矗立着三座矮矮的坟茔,碑文上分别镌刻着江思妄、瑾川以及厄的名字。
这三人,与他谢怀舟,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可如今,却只剩他孤零零一人,在这苍茫人世间徘徊。
谢怀舟已记不清,自已在这仿佛被宿命纠缠的第七次轮回世界里,究竟蹉跎了多少岁月。
只感觉时光漫长,漫长到足以让身边的一个个亲人、挚友,逐一离他而去,消散在这无尽的轮回之中。
厄,那位英勇无畏的战友,是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收复妖族乱族的战役中,英勇牺牲的。
而不久之后,瑾川也紧随厄的脚步,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着的世界。
至于江思妄,传言中,江思妄是因不堪忍受焚魂症的折磨,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
忽然,谢怀舟脖子上挂的海螺轻微颤动,颈间海螺突然泛起暖意。
谢怀舟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听到了吗?
细密的雨声中,谢怀舟听见自已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师尊?”荇渡踮起脚去摸他颤抖的眼睫,“你怎么哭了?”
的触感惊醒了谢怀舟。
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
“亭雪……”他开口才发觉喉间哽咽,连忙用袖口按住发酸的眼眶。
漫天雨珠凝在半空。
谢怀舟这才察觉半边肩膀已然湿透。他慌乱地转动伞柄,鱼骨伞面的幽蓝纹路随之流转。
他清晰记得松亭雪说过。
“等桃花开满回廊,我就来寻你。”松亭雪轻声接道,“这次不会食言了。”
荇渡拿过伞,戳了戳谢怀舟的胳膊,“师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师尊不喜欢冬天,便用灵力让这妖宫四季如春。”谢怀舟用手拔掉了坟头上长的草。
海螺光芒渐熄时,荇渡正蹲在瑾川的墓碑前。
小丫头用胖乎乎的手指描摹石刻的"川"字,突然仰起脸问:“师尊等的人,是比桃花还好看吗?”
谢怀舟望着掌心飘落的残红,忽然想起第二世初见时的场景。
松亭雪踩着满地落英走来,剑穗上的海螺叮咚作响,惊飞了栖息在他肩头的蓝蝶。
那人踏月而来,惊鸿照影便灼尽三春芳菲。
"是啊。"他笑着拢住小丫头的手,"是让整个春天都黯然失色的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谢怀舟收起鱼骨伞,任由暖阳吻上的眼睫。
七百年来第一次,他听见冰封的心跳开始复苏。
——
晨光穿透云层时,松亭雪指尖的霜露正沿着海螺纹路蜿蜒。
他望着身侧尚在调息的云湛衣,将掌心贴上海螺冰凉的螺口。
"怀舟?"
松亭雪的尾音勾着霜露清寒。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海螺嗡鸣,仿佛那人早将传音海螺贴在唇边候着。
"师尊……"少年磁性沙哑的声线裹着海风撞入耳膜,松亭雪几乎能看见他霍然起身时,腰间金铃撞碎晨雾的模样。
“您受伤了?呼吸声比往日重三分,喉间隐有血锈气——”
“无妨。”松亭雪蜷起指尖,“你倒是愈发精进,隔着千里都能闻出血腥味?”
他看向指尖的伤口。
隔着万里云海,松亭雪抚过海螺裂痕轻笑。
他怎会告诉小徒弟,方才那道伤痕,是他故意用霜刃划破的。
海螺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似是谢怀在慌乱翻找药瓶:“弟子这就用灵蝶送药......”
“怀舟。”松亭雪突然打断他,晨风卷起他垂落的发丝,将未尽之言缠成绕指柔,“可不可以......”
"嗯?"谢怀的尾音带着温软的鼻音。
松亭雪喉结滚动,白玉似的耳尖沁出桃色:“喊喊我卿卿?”
海螺突然陷入寂静,唯有潮声起落。
松亭雪数着心跳,直到第七十九下时听见极轻的吸气声。
“卿卿?”少年试探的呼唤裹着颤抖的气流,恍若初春薄冰下第一道裂痕。
“卿、卿。”
“卿卿……”
“……”
第一声带着晨露清颤。
第二声染了桃瓣温软。
待第三声"卿卿"溢出唇齿,谢怀舟忽觉腕间封印隐隐发烫。
少年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暧昧缱绻。
松亭雪的耳尖泛起薄红,“好了,够了。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需要的,卿卿。”
少年带笑的声音撞得松亭雪心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