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松荇渡

细雨织就的银帘里,鱼骨伞面浮动着幽蓝暗纹。

谢怀舟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在潮湿空气里泛着玉色光泽,他另一只手拉着一个小女孩。

有桃花瓣顺着伞骨滑落,跌碎在小女孩的发间。

“师尊看!”

小丫头突然蹦跳着指向远处,绣着银鱼纹的裙裾扫过青石板上零落的残红,“那些桃树在发光!”

谢怀舟顺着她指尖望去。

烟雨中的桃林泛起浅金微芒,千万片花瓣正从枝头飘离,在空中凝成流动的星河。

这是松亭雪亲手布下的护宫阵法,每逢雨落便会显现。

“是故人留下的星光。”

他蹲下身,用广袖替荇渡挡住斜飞的雨丝。

玄色衣摆浸在积水里,晕开墨莲般的纹路,“等荇渡学会引气入体,为师教你用桃花折小舟。”

“师尊,为什么妖宫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小女孩仰起头,望向谢怀舟。

小女孩名叫松荇渡,荇渡曾经问过谢怀舟她为什么姓松,这个姓氏好特别。

谢怀舟说因为有个人姓松,这个人很喜欢荇渡,想要收荇渡为徒。

荇渡又问那那个人呢?

谢怀舟说那个人生了一场病,忘了一些事。

啊?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荇渡清楚记得向来冷漠严肃的师尊,眼眶了起来。

谢怀舟沉思了许久,轻轻说道,那个人在桃花树下等我和荇渡,待妖宫开满桃花时就可以见到。

雨,下得愈发猛烈了些,如注般倾泻而下,模糊了谢怀舟的视线。

他的眼前,静静地矗立着三座矮矮的坟茔,碑文上分别镌刻着江思妄、瑾川以及厄的名字。

这三人,与他谢怀舟,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可如今,却只剩他孤零零一人,在这苍茫人世间徘徊。

谢怀舟已记不清,自已在这仿佛被宿命纠缠的第七次轮回世界里,究竟蹉跎了多少岁月。

只感觉时光漫长,漫长到足以让身边的一个个亲人、挚友,逐一离他而去,消散在这无尽的轮回之中。

厄,那位英勇无畏的战友,是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收复妖族乱族的战役中,英勇牺牲的。

而不久之后,瑾川也紧随厄的脚步,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着的世界。

至于江思妄,传言中,江思妄是因不堪忍受焚魂症的折磨,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

忽然,谢怀舟脖子上挂的海螺轻微颤动,颈间海螺突然泛起暖意。

谢怀舟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听到了吗?

细密的雨声中,谢怀舟听见自已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师尊?”荇渡踮起脚去摸他颤抖的眼睫,“你怎么哭了?”

的触感惊醒了谢怀舟。

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

“亭雪……”他开口才发觉喉间哽咽,连忙用袖口按住发酸的眼眶。

漫天雨珠凝在半空。

谢怀舟这才察觉半边肩膀已然湿透。他慌乱地转动伞柄,鱼骨伞面的幽蓝纹路随之流转。

他清晰记得松亭雪说过。

“等桃花开满回廊,我就来寻你。”松亭雪轻声接道,“这次不会食言了。”

荇渡拿过伞,戳了戳谢怀舟的胳膊,“师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师尊不喜欢冬天,便用灵力让这妖宫四季如春。”谢怀舟用手拔掉了坟头上长的草。

海螺光芒渐熄时,荇渡正蹲在瑾川的墓碑前。

小丫头用胖乎乎的手指描摹石刻的"川"字,突然仰起脸问:“师尊等的人,是比桃花还好看吗?”

谢怀舟望着掌心飘落的残红,忽然想起第二世初见时的场景。

松亭雪踩着满地落英走来,剑穗上的海螺叮咚作响,惊飞了栖息在他肩头的蓝蝶。

那人踏月而来,惊鸿照影便灼尽三春芳菲。

"是啊。"他笑着拢住小丫头的手,"是让整个春天都黯然失色的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谢怀舟收起鱼骨伞,任由暖阳吻上的眼睫。

七百年来第一次,他听见冰封的心跳开始复苏。

——

晨光穿透云层时,松亭雪指尖的霜露正沿着海螺纹路蜿蜒。

他望着身侧尚在调息的云湛衣,将掌心贴上海螺冰凉的螺口。

"怀舟?"

松亭雪的尾音勾着霜露清寒。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海螺嗡鸣,仿佛那人早将传音海螺贴在唇边候着。

"师尊……"少年磁性沙哑的声线裹着海风撞入耳膜,松亭雪几乎能看见他霍然起身时,腰间金铃撞碎晨雾的模样。

“您受伤了?呼吸声比往日重三分,喉间隐有血锈气——”

“无妨。”松亭雪蜷起指尖,“你倒是愈发精进,隔着千里都能闻出血腥味?”

他看向指尖的伤口。

隔着万里云海,松亭雪抚过海螺裂痕轻笑。

他怎会告诉小徒弟,方才那道伤痕,是他故意用霜刃划破的。

海螺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似是谢怀在慌乱翻找药瓶:“弟子这就用灵蝶送药......”

“怀舟。”松亭雪突然打断他,晨风卷起他垂落的发丝,将未尽之言缠成绕指柔,“可不可以......”

"嗯?"谢怀的尾音带着温软的鼻音。

松亭雪喉结滚动,白玉似的耳尖沁出桃色:“喊喊我卿卿?”

海螺突然陷入寂静,唯有潮声起落。

松亭雪数着心跳,直到第七十九下时听见极轻的吸气声。

“卿卿?”少年试探的呼唤裹着颤抖的气流,恍若初春薄冰下第一道裂痕。

“卿、卿。”

“卿卿……”

“……”

第一声带着晨露清颤。

第二声染了桃瓣温软。

待第三声"卿卿"溢出唇齿,谢怀舟忽觉腕间封印隐隐发烫。

少年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暧昧缱绻。

松亭雪的耳尖泛起薄红,“好了,够了。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需要的,卿卿。”

少年带笑的声音撞得松亭雪心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