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腐烂气息撞开竹帘,青铜风铃在门楣上发出浑浊的嗡鸣。
南枝握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颤,针尖悬在妇人锁骨处三寸,正对着那颗突起的血色珊瑚状肉瘤。
床榻上的妇人突然弓起身子,脖颈青筋暴起如同缠绕的珊瑚枝。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类似贝壳摩擦的沙沙声。
暗红色的血珠从鳞片状皮肤下渗出,在晨光中折射出诡异的珍珠光泽,有几滴落在青石地板上,顷刻间化作细小的盐粒。
“太子殿下,我希望你不要瞒着我一些事。”
南枝用银针挑开妇人耳后的皮肤,一团半透明的絮状物正在皮下蠕动。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瘟疫,更像是一种诅咒……”
释离辰的呼吸骤然加重。
南枝将沾满脓血的纱布扔进药炉,紫金丹火轰然窜起,将布料烧成灰白海盐。
这些天她解剖过三具尸体,发现所有脏器都呈现出被海水浸泡的形态,仿佛这些人并非病死,而是溺毙在看不见的深海里。
“从月明圆月开始,所有接触过新采明珠的人都会感染瘟疫。”
她盯着太子华服上镶嵌的明珠,那些珠子在烛火下泛着不祥的幽蓝,“殿下可曾听说过鲛人泣珠的传说?”
释离辰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的明珠硌得生疼。
窗外海浪声忽然变得清晰可闻,像是某种亘古的叹息穿透层层宫墙。
他想起十岁那年误闯海神庙,在褪色的壁画上看到的场景——鲛人王的尾鳍缠满锁链,珊瑚枝从祂的眼眶里生长出来。
“大宁与东海结盟时,鲛人王用本命精血立下血咒。”
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在咀嚼碎玻璃,“违背誓约者将承受‘鳞疫’,化作海盐滋养东海。”
大宁国与东海接壤,与旁国不同,资源相当匮乏。
相传,东海里的鲛人王看不得百姓受苦,便与大宁结盟,签下海契。
大宁每隔30年举行一次海祭,可换得鲛人泪凝结成的明珠,以明珠维持生计,大宁国也因此越来越繁荣。
鲛人王为了维持契约平衡,用本命精血在祭坛立下血咒,违背誓约者将承受“鳞疫”。
相传得“鳞疫”之人全身生满珊瑚状血鳞,最终化作海盐,滋养东海。
竹帘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南枝瞥见窗棂缝隙间闪过一抹金色。
那个叫霡霂的少女总是像影子般跟着太子,此刻正蹲在廊下数盐粒,淡金色的胎记在她额间忽明忽暗。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南枝用银刀剖开妇人胸口的鳞片,腐肉下赫然露出半枚珍珠,表面布满血管似的纹路,“这些珍珠在吸食宿主的精血生长,等它们成熟那天......”
话音未落,妇人突然睁大双眼。
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两枚的珍珠,喉间发出尖锐的啸叫。
南枝迅速将符纸按在她眉心,符咒触到皮肤的瞬间燃起青烟,整具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最终坍塌成一堆雪白的盐粒。
竹帘被风掀起细碎的碰撞声,南枝在整理药箱时瞥见窗棂外飘过一抹鹅黄。
南枝放下药杵走近窗前,正看到少女踮着脚尖趴在木格窗边,沾着泥点的指尖紧紧扣住窗框,沾着草屑的裙摆被风吹得翻卷如蝶翼。
“有人在找你,太子殿下。”南枝故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看着窗外的影子猛地缩成一团。
琉璃珠串帘发出清脆声响,释离辰从诊脉的矮榻上起身,玄色衣袍在竹席压出的褶皱里泛着暗金纹路。
“那……如今大宁国还有办法吗?”腰间白玉禁步随着动作轻晃,他转身时带起的药香里混着龙涎香的气息。
南枝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青瓷茶盏里倒映出释离辰眉间深锁的沟壑。
“我只能做到我能做的。”南枝将银针收入麂皮囊袋,袖口沾着的苍术粉末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至于病因——”她忽然噤声,望着窗外树影里若隐若现的金色额饰,“我会请我师弟来彻查。”
释离辰颔首时,鎏金发冠折射的光斑掠过南枝案头的《千金方》。
竹门吱呀推开刹那,蹲在台阶下数蚂蚁的少女猛地跃起,发间银铃随着动作乱响。
释离辰看见少女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在看清鹅黄身影扑来时张开双臂。
“阿释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沾着花汁的手指攥住绣着螭纹的衣襟,少女仰起的脸庞上沾着糖霜,额间金色胎记在阳光下恍若流动的熔金。
释离辰垂眸望着她赤足上结痂的伤口,忽然想起三月前在朱雀街捡到她时,那双冻得青紫的脚踝正浸在化雪的泥水里。
“霡霂要乖乖听话。”他勾起食指蹭过对方鼻尖沾染的墨迹,那是晨间教她写字时留下的。
少女忽然咯咯笑起来,踮脚将沾着蜜饯碎屑的唇印在他襟口蟠龙的眼睛上。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檐下剔鱼鳞的妇人将沾血的刀刃在围裙上抹了抹。
“造孽哟——”她朝地上啐出嚼烂的草根,鱼篓里翻着白肚的鲫鱼突然抽搐着跳起。
“北边大旱人吃人,东边洪涝浮尸漂了三个月,南边瘟疫不断,宫里那位倒好,捧着个痴儿当夜明珠!”
旁边剁鱼头的胖妇人刀背重重拍在案板上,血水溅上她绾着蓝布巾的鬓角。
“前儿个李公公来采买时还说呢,太医院院判给那小傻子诊脉,刚搭上丝帕就挨了记窝心脚!”
她麻利地剖开鱼腹,掏出的内脏摔进木桶发出闷响,“要我说就该送去护国寺镇着,指不定是什么精怪,你瞧瞧她头上那金色胎记,怪得很!”
“可不敢乱说!”先前那人突然压低声音,警惕地望了望随风摇曳的竹帘。
“你没见太子那疯魔样?上月礼部尚书提了句‘冲喜不合祖制’,转头就被派去治理蝗灾了!对这个小傻子看得重得很!”
她捏着鱼鳃的手顿了顿,“听说那日太子淋着雨冲出宫外,连马车都没坐,回来就抱着这个小傻子……”
“还有还有。”妇人压低声线,“听说太子寻遍名医都治不好这小傻子,直到一个仙人说‘神窍混沌,三魂缺一,七魄不全’,原这小傻子缺了一缕魂魄就急着投胎所以才是如今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