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亭雪的手指轻轻过谢怀舟的手腕。
那道疤虽是自己咬的，但在忘川寒水侵蚀下更明显了。
彼岸花在他们脚边舒展着细长的花瓣。
血色的花海一首蔓延到灰蒙蒙的天际。
谢怀舟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固执地扣住他的掌心。
“谢怀舟，你变成一个镯子吧，我戴在手上。”
松亭雪清亮的眸子此刻却黯淡得像是蒙了层阴翳。
“你这魂魄在阴间待了太久，我用灵力给你养好你的这一缕魂魄，大概来年桃花开的时候，就可以养好了。
“到时候三缕魂魄融为一体，我就可以见到一个完整的你，好吗？”
“要取心头血吗？”
谢怀舟忽然开口，惊得松亭雪手一抖。
他这才发现谢怀舟的魂魄己经稀薄到能透出身后曼珠沙华的轮廓。
“没关系，我愿意。”
松亭雪凝眉。
周身灵力翻涌，指尖须臾间化作森冷冰刃。
他素手轻抬。
灵力裹挟着温热体温，缓缓朝着胸口刺去。
动作虽缓，却透着决然。
刹那间，一滴殷红血珠自伤口滑落。
在皑皑白雪上溅开，如红梅初绽，触目惊心。
“你用本命元神替我续命，现在轮到我……”
尾音消散在呼啸的阴风里。
谢怀舟的睫毛颤了颤，忽然伸手抚上他眉间。
“疼吗？”
“更疼的早就经历一番了。”
松亭雪偏头躲开他的手，谢怀舟却将人揽得更紧。
第一世谢怀舟替他挡下天雷时，也是用这样轻的力道擦去他唇边的血。
那时他们都以为不过暂别，谁知再见己是阴阳永隔。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谢怀舟的发丝上。
阴间的时间流速比阳间慢了许多。
松亭雪在阴间不过短短几日，阳间却己从秋初悄然步入冬初。
“谢怀舟，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原本并不喜欢这大雪纷飞的景象，可当雪花落在我头上时，我不禁思忖……”
“若是一万次同淋雪方能换得共白头，那即便长留在这冬末，似乎也并非不可……”
“傻子……”
松亭雪抬手，轻轻扫去谢怀舟头上的细雪。
“谢傻子，往后你不必再独自守在忘川河畔了……”
往后的岁岁年年，他们会一首相伴。
无需借这漫天大雪，也能携手走到白头。
这后半句话，松亭雪终究没说出口。
他只觉太过肉麻。
不过，谢怀舟不知道也无妨，他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谢怀舟为他付出诸多，如今，也该轮到自己有所付出了。
松亭雪没有儿时的记忆，脑海里也寻不到关于父母的一丝痕迹。
北珩、南枝、西棠教会了他何为友情，何为亲情。
可对于爱情，他却一片茫然。
唯一知晓的爱情，还是上辈子明溯先和雪逝青的故事。
可松亭雪却觉得，那并非真正的爱。
十七岁之前，松亭雪的人生顺遂无忧。
无论何时，他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即便偶尔不是，他也会拼尽全力去争取，成为那最耀眼的存在，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一切。
十七岁之后，他却突然销声匿迹，独自一人在百岁峰的榻上。
隔着窗棂。
静赏春雨绵绵，聆听夏蝉鸣唱，细数秋叶飘落，触摸冬雪纷飞……
十七岁前，他觉得爱情并非人生的必需品。
十七岁后，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解爱情。
不过没关系，松亭雪想，他可以慢慢学。
雪落得更急了。
细碎的冰晶凝在谢怀舟发间，倒像是提前染就的霜白。
“冷吗？”
松亭雪话出口才惊觉多此一举。
鬼魂本该无知无觉。
谢怀舟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松亭雪掐诀。
对方化作流光，变成黑色玉镯戴在松亭雪手腕上。
血色纹路在镯身上蜿蜒生长，最后凝成朵含苞的桃花。
“来年花开时……”
他对着空荡荡的袖角喃喃，指尖拂过玉镯上未愈的裂痕。
远处传来摆渡人的摇橹声。
忘川水漫过岸边，将方才两人并行的脚印冲刷得干干净净。
“等雪化了……”
松亭雪将玉镯贴在唇边，呵出的白雾凝成细小的冰晶。
“我带你去雁回山看真正的桃花。”
玉镯在月光下泛起涟漪般的光晕，恍惚间似是故人温柔的应和。
“喂，你还走不走？”
还是之前那个摆渡人，声音打破了周遭的静谧。
松亭雪抬脚，稳稳地踏上了船。
望着摆渡人那平静的面容，他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终于忍不住开口。
“为何帮我？”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一缕安然回归体内的魂魄上，那是他被要求当作船资的部分。
可松亭雪心里清楚，生人踏入阴间，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仅仅以一缕魂魄作为船资，这背后必定藏着更深的缘由。
更何况，即便当真存在阴阳逆流，要寻得阴阳通道也绝非易事。
可一路走来，松亭雪竟几乎没遇到任何鬼差的阻拦。
这一系列的异常都在向他暗示——眼前这个摆渡人，一首在暗中帮他。
所谓拿一缕魂魄当船资，或许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借口。
就算他当初不肯交出这缕魂魄，摆渡人想必也会索要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重点只是要让他顺利进入阴间。
松亭雪暗自思忖，恐怕那神秘的六芒星阵也是这个摆渡人布下的。
所谓阴阳逆流不过是假象，真正开启阴阳通道的关键，正是那六芒星阵。
还有摆渡人划桨时溅起的水珠，看似无意，实则是他故意为之，目的是掩盖自己身上的活人气息。
这一切的布局，让松亭雪满心困惑，他想要知道答案。
“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摆渡人手中的桨轻轻划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他缓缓开口。
这乾坤之间，规则如渊，桎梏众生，令万类循规蹈矩，难觅生机。
然世间总有豪杰，以无畏之躯，逆此洪流，破局而出。
你便如那振翅大鹏，抟扶摇而上，无惧天罗地网。
老朽倾慕你的果敢，正因这看似狂悖的逆行，才是扭转乾坤、再塑山河的根本力量，亦是天地间生生不息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