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如霜,夜幕深沉似墨。
谢怀舟于后山苦修整日,直至夜半时分,才返回百岁峰。
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松亭雪的屋子漆黑一片,毫无光亮。
那人白日里与那打扮得花枝招展之人相伴许久,还曾言明晚上会来找自已,如今看来,不过是空话罢了。
谢怀舟心中泛起一阵自嘲。
他身上的伤痕早已结痂,可整个下午,他拼命修炼,不顾死活,致使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流血。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在伤口处,生疼生疼。
谢怀舟敛去周身的寒意,举步迈向屋子。
在推开房门的瞬间,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映入眼帘,紧接着,数十枚夜明珠的光亮交织在一起,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松亭雪正坐在一把铺着厚实锦缎的椅子上,椅子框架精美,四条腿底部镶嵌着熠熠生辉的纯金脚套,尽显华贵。
屋内桌上,一口鸳鸯锅正热气腾腾,翻滚的汤汁散发着香气。
床边新添了一张雕花榻,榻上铺着柔软的织锦毛毯,其上绣着流云纹,针脚细密。
墙角蓦地立起一架博古架,架上错落摆放着玉器、瓷器与古玩。
门旁位置,一个小巧的银质香炉正袅袅散出丝丝雅香。
整间屋子布置得雍容华贵,镀上了一层金光,奢华至极。
“怀舟,快坐。今日是你的生辰,为师特意给你做了长寿面。”松亭雪轻声说道。
他并非特意去打听,只是上辈子在众人皆厌弃自已之时,身为妖王的谢怀舟,曾特意在生辰之日给他送来请帖。
昏黄的烛火在静谧的空间里轻轻摇曳,暖橙色的光晕如薄纱般洒下,光影交错间,松亭雪的面容愈发显得明艳动人,每一寸轮廓都被勾勒得恰到好处,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为他停驻。
谢怀舟静静地在他对面缓缓落座,动作优雅而沉稳,他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夹起一小撮面,目光却始终不自觉地落在松亭雪的身上。
刚一入口,谢怀舟心中暗惊:难吃!实在是难吃至极!简直难以下咽!
这看似简单的面条,味道却杂糅着苦、辣、咸,他实在想不通,自已的师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怎么样,为师的手艺还不错吧?”松亭雪眼中满是期待,紧紧地盯着谢怀舟。
“很好吃。”谢怀舟的语气轻柔温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温柔,尽管那味道在舌尖翻涌得他眉头直皱。
“我就知道,我这厨艺可是进步了不少。怀舟,你过来。”
松亭雪眉眼弯弯,抬手掩住嘴角,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我跟你说,我之前还做了四碗练手呢,你这一碗可是最好吃的。还有啊,千万别告诉别人这屋子是我给你布置的,就说是你家里人弄的,不然江思妄那小子又该缠着我,嚷嚷我偏心啦。”
谢怀舟闻言,眸子瞬间一滞,心想自已这碗已经难以下咽了,实在不敢想象那四碗的味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徒弟脸上异样的神情,松亭雪连忙解释道:“没浪费,没浪费。我把那四碗分别送给了掌门师兄还有另外三个小家伙。”
说话间,一股浓烈醇厚的酒气随着松亭雪的话音扑面而来,瞬间将谢怀舟笼罩其中。
谢怀舟眉头紧蹙,关切地问道:“师尊,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松亭雪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含糊着说道:“不多,不多,就一壶而已。”
谢怀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议道:“师尊,还是用醒酒诀吧。”
“不要,只有喝醉了,我才会开心……只有醉了,才不会被人摆布……我不想变成那样的……怀舟,我不想被人讨厌……”松亭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眼眶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
谢怀舟莫名联想到了最近做的梦,梦里的松亭雪好像被很多人讨厌……
看着对方满脸的难过,他只觉得心疼不已。
“好,不说这个了。师尊,您今日很好看。”
谢怀舟转移了话题,他早就注意到松亭雪今日并未身着往日那身素净的衣衫,而是换上了一袭鲜艳的红衣,衬得他整个人明艳动人,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我就说红色好看吧。”松亭雪微微扬起嘴角,泪还在眼眶打转,嘴角却露出一抹醉醺醺的笑容。
“那师尊以前怎么不穿红色呢?”谢怀舟轻声问道。
“没……没钱……”松亭雪糊不清地嘟囔着。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复杂情绪,低声说道:“我们妖族很有钱,妖王妃很有钱……”
松亭雪却意识模糊,听不见对方的话,又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紧接着,“哐当”一声,酒杯落地,松亭雪一头栽倒在桌上,彻底醉倒了。此时,鸳鸯锅里的汤汁还在不停地翻滚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谢怀舟面色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轻声呢喃道:“冒犯了,师尊。”
他缓缓俯下身,动作仿若对待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松亭雪的腿弯处,手臂微微用力,稳稳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猛地一震,师尊的身躯竟如此轻盈,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托起,好似毫无重量。
抱在怀里,感觉比他想象中要轻得多,像是一团柔软的云朵,又似春日里随风飘荡的柳絮,让他忍不住想要将这份轻柔紧紧护在怀中,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弄疼了他。
这轻若无物的重量,让谢怀舟的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与怜惜。
谢怀舟穿过层层如烟似雾的纱幔,动作轻柔地将松亭雪放在了床榻之上。
其实,松亭雪屋内的禁制对谢怀舟来说轻而易举就能破解,但不知为何,他此刻忽然生出了一丝私心,只想让这个人今晚就陪在自已身边,因为这样脆弱又真实的师尊,他希望只有自已一人能够看见。
谢怀舟重新回到桌前,望着那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面,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将面吃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