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席越问他,怎么不吃。
邢雾只是又开了瓶酒,然后灌了一口,没什么表情地勾着唇角,却不带一点笑意。他垂着眸冲他们淡声说:“今天开心,你们吃。”
他和席越本来还想说你少喝点,好不容易把胃养好一点,别再给糟蹋了,但邢雾这副样子比平常更加冷厉,冻得他们哑然。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说,生怕病急乱投医,又不小心戳到了邢雾的痛处。
邢雾酒量挺好的,却在那天硬生生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到最后喝到胃出血,把叶清河和席越两个人吓了个半死。
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天才醒来。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一点血色没有,问他什么都不说,只说,没事,然后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
来钺城读书。
叶清河其实不太意外,因为很早之前在他说他学籍在钺城,中考要回去考的时候邢雾就抬眼看了他一眼,对钺城起了难得的兴趣。
中考前邢雾也旁敲侧击问过他一点,那时候他就有点预感,只不过没想到这么突然。但哪怕他提前有过心理准备,当邢雾真的决定了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震惊,一下子接受不了。
辛妍和席燕铭刚开始特别反对,席越也一天到晚软磨硬泡希望邢雾别走,但不知道后来邢雾跟他说了什么,席越一下子熄了火,好几天没再理邢雾,但也没再劝邢雾。
刚结束冷战的那几天,席越虽然又理邢雾了,但叶清河总觉得,席越这样多少带了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回到座位,叶清河还是在想这个事。
邢雾转学的原因他憋了两个月没问,就等邢雾自己说,但显然这么久过去了,邢雾还是没打算说,他真的快憋不住了。
他闭了下眼,心说豁出去了,点开邢雾的聊天框,打字。
。:邢雾,你特么还拿不拿我和席越当兄弟
。:有事就说,婆婆妈妈的,卧槽,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憋了两个月没问,你真当那事翻篇了?
叶清河越说越生气,泄气般靠在椅背上,瞧着的椅子砰得一声砸到地板上,把同桌吓了一跳。
“……抱歉啊。”叶清河歉意地点了下头,转眼又烦躁地盯了会屏幕,然后把消息一条一条撤回。
艹。
叶清河承认自己怂。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大不了寒假回去再连着席越一起把他揍一顿解气。
江亦眠回到教室的时候,刚走到后门就看到他同桌翘着腿,光明正大地拿着手机,也不打字,就只是看着屏幕,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挑了下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挪过去。
按照以往,邢雾早就面无表情无语的看过来了,但今天没有。江亦眠顿时没了逗人的兴致,伸手在邢雾耳边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响指。
“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有人来了都不知道。”江亦眠坐下,扫了眼邢雾的手机,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只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收回视线的余光却瞟见手机屏幕一下子熄了。
他顿了下,伸手收拾着早上用完没收的课本,调侃似的说:“玩手机这么光明正大,是真不怕被收啊?”
邢雾垂着眼,摁完屏幕以后,根本没认真听江亦眠讲了什么,没听几个字就盯着熄下来的黑色屏幕里倒映出自己的脸庞开始出神。
江亦眠等了半晌没等到邢雾的一句话,以为是因为刚才自己无意识瞥人手机的那一眼冒犯到人了,于是眨了下眼,转头查看邢雾是不是生气了,却发现邢雾的垂着眼皮,瞳孔不知道盯着哪里,没有聚焦。
他愣了下。他从来没看到过邢雾这副样子,嘴唇紧抿,耷拉着脑袋垂眸游神,额前的碎发半掩。脸上依旧冷冰冰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邢雾好像心情不太好。
明明邢雾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一次很寻常的游神,但江亦眠却莫名觉得,邢雾心情很差。
从第一天见到邢雾开始,江亦眠就觉得,邢雾身上的情绪被隐藏的很好,明明很烦躁,却仅一瞬间就能尽数藏匿起来。
他张了张口,叫了声:“邢雾。”
邢雾没应。
他又叫了声:“……邢雾。”
邢雾恍然回神,瞳孔倏地重新聚焦在一点,然后偏了下头,看过来的时候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江亦眠本来想问他怎么了,看到邢雾这样子,突然又没了继续问的兴致,只是笑了下,冲邢雾说:“噢,我黑笔没水了,借我用一下?”
“……嗯。”邢雾声音有点哑,把翘着的脚放下来,随便拿了支笔扔到旁边。
他揉了下眉心,抬头看向黑板上的课表,下午第一节课,英语。
中午午休完的第一节课会比其他课多十分钟,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手上拿着测试卷。
一进门就把试卷随手扔给了第一排的某一个同学,说:“试卷发一下……中午做一张试卷,作文听力不用写,老规矩,就写阅读,完型和语法。”
前面那一个人把最后一张试卷放到邢雾桌上,邢雾写上自己的班级姓名学号,看着阅读理解part下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一目十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其实看见了叶清河发的那几条信息。
邢钧洋再婚了。
邢雾心说。
看到叶清河消息的那一秒,邢雾其实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跟叶清河说出来,但说完了,然后呢?
而且,就那么一点破事儿而己,那会不说,这会却说出来,显得矫情,有种卖惨倒苦水的意味。
他以为十一岁那年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邢钧洋和安筱然了,毕竟那时候他们走得那样决绝,只留下一张存有八十万的卡和一部什么都没有的手机。
走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八十万,足够养到他成年了。
想到这,邢雾扯了下唇。
邢钧洋再婚的消息是邢钧洋自己亲口跟他说的,在他中考完没多久,都懒得去仔细回想准确的时间,但好像那会刚收到钺城临高的录取通知书。
他和邢钧洋见了一面,约在那个名存实亡的‘家’所在的胡同里,他十一岁以前的住处。
席越家离那地方很近。
当初邢钧洋和安筱然买房的时候就打算买在好友附近,刚好这边有一个学区房要转卖,有些老旧,但许是因为急着转卖,所以定价很便宜,西人一同商议就决定就买了。
小巷里的环境不算好,昏暗潮湿,日光被两旁破旧的建筑挡的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一点光线落在斑驳的小路上,微乎其微。
邢雾只穿了一件短袖短裤,没有日光的老旧胡同,就算是灼热的盛夏,也有些渗入骨头的凉意。胃似乎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令人不适,还是因为心理作用。
他己经很久没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