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塞的风吹冷了图雅的头脑。
她慢慢寻着线索抽丝剥茧。
若有心,答案总能找得到。
有许多事,控局者自以为谋算得天衣无缝。
可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只有侥幸脱逃。
李仁生来就没得过幸运的眷顾。
他以为没了贡山,遣散所有居民,封山锁道,断了图雅的路,她便不会再回到故土。
或者,等待数年,她再回来,早己物是人非。
多年之前的一场生死血战在之后的人们记忆中,如抛入湖中的小石子引起的涟漪。
一圈圈荡开,最后不起眼的那圈,就是人的记忆。
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生物。
枯骨化为一抔黄土,没什么东西在时间的长河里可以永存。
他只要需要一点时间留住图雅。这些事必定会被淡忘。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图雅这么快就回了贡山。
而且苏和新丧不久,她心中尽是愤懑内疚。
偶然发现满仔,又看到暗哨旁的箭孔,她便立誓不管多难都要寻求到真相。
她无法骗过自己假装没发现那些疑点,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那些战斗的痕迹不是普通突袭,是有预谋有计划,针对性的杀戮。
跟本没有试探的痕迹。
她的哨岗做得就算不够好,也不至于被一下精准找到那么多个。
不管多么不可能,也是有内奸出卖山寨。
她想到苏和的劝告,以及当时苏和对李仁不信任。
她往李仁身上想了一下,觉得不可能。
这里可是李仁一点点和她一起建起来的。
李仁还帮她除掉乌家三兄弟。
那是冒着生命危险,提头上阵的啊。
寨子一天一个样,李仁当时多高兴她不是没看到。
他曾不止一次说过,一定要让寨子中的山民们过上不靠抢劫,靠自己双手就能谋生的好日子。
每想到李仁是否有背叛的可能,她都无法再深想下去。
于是她跑出关,冒着酷寒继续向北沿边境线寻找从前兰氏的残余族群。
她以女装示人,这样能降低别人的戒备之心。
天地苍茫,她带着满仔像两个渺小的蝼蚁,一点点抽丝剥茧寻找真相。
养好的手又生起冻疮,足跟也皲裂了。
图雅的头发慢慢开始打结,皮草大氅也脏得发亮。
她只需每过段时间回镇上打一皮囊烈酒,补充干粮等物资。
这是她的天地,是她生活惯了的地方,是故乡。
温柔富贵乡还没侵蚀她的骨肉,她依旧可以在这贫瘠之地生存下去。
她找到好几个部落,对方提供的线索很是让她惊疑。
特别是兰氏族人,说开战前的那段时间,族里常来的只有个年轻皮草商。
当时李仁明确告诉过她,自己扮成皮货商人去打探兰氏情况。
搞清楚了对方族群大小,以及可动用兵力。
又调查清楚可以支援兰氏的其他部族的实力。
他全然没有隐瞒。
他说的话与她的调查对得上,难道这能说明他背叛了她?
是他向乌日根提供了山寨的情况?
图雅不信。
这日关外刮起北风,天地迷蒙一片,看不清道路。
图雅没来及赶回镇上,和满仔首接扎下帐篷,等风停再回镇子。
明明才过中午,天空暗沉得像夜幕降临,图雅待在帐内,听外面暴风吹得如末日般。
风沙漫天,看不清道路,这样的天气,只合适待在一个地方不动。
“我听宝音哥讲过,风雪天气不出门,会死在外头。”
满仔嚼着肉干,问图雅,“宝音哥是跟图雅姐学的吧。”
图雅喝了口烈酒,这里的酒和这里的风一样粗糙。
辛辣之感像划破喉头似的,向下蔓延。
很快全身血液如同在身体中燃烧起来。
她声音比之前在贡山时好了些,合欢总催她喝药,说可以解喉疾。
她不当回事,时喝时逃。
声音虽还低沉,但说话不那么费劲了。
“宝音是跟我爹学的,我、苏和、宝音一起长大,也是一起跟着爹爹学武艺,学保命,学杀人。”
她太思念爹娘,此时方才明白苏和为何不惧死亡。
他们贡山人都相信,死亡是另一种相聚。
“苏和临死说看到爹娘来接他。我相信他真的看到了。”
两人正说话,突然感觉帐篷的门被谁推了一下。
图雅拔出刀起身,外面的风吹得犹如鬼叫。这时候怎么可能有人?
她拉开一点门帘,一个黑乎乎的团,就在门帘口。
只是开了下帘,风吹入帐中瞬间温度下降。
她拍了黑团一下——
原是个快冻疆的人,披了黑色大披风,为了抵御狂风,他用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用跪坐的姿态贴着帐帘。
这里没有任何标志物,只有她的帐篷。
那人己是半昏迷,图雅与阿满将人拖入帐中,把门帘绑死,用大石块又压住帘脚。
图雅把自己的酒喂那人喝了几口。
令其靠坐在自己的包袱边。
不一会儿,他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长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多谢恩人。若非恩人出手,鄙人最多坚持一个时辰。”
他叹口气,眼睛转向图雅的酒袋。
图雅递过去,他不客气又饮了几口。
给他肉干他也不推辞,接过去大口吞吃。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姑娘又是来这里做什么?”客人问。
“咱们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还反问起我们少主来了?”
“少主?哼。”
“鄙人在寻找。”
图雅心中一动,她自己不也在寻找吗?
“客人找什么?”
“一段真相。”
图雅心中起疑,怎么会这么巧合。
她闭上嘴,客人从自己包袱中拿出一只冻结实的纸包。
放在火盆边烤,不一会儿,一股奇香飘出。
热乎乎的勾人流口水。
满仔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客人解开纸包,却是镇上卖的酱鸡。
他将鸡撕成小块,又向图雅要酒。
满仔不客气拿起一块吃起来。
“到底是热东西好吃。”
大家围在帐中,外面是呼啸的寒风,帐内香喷喷,暖洋洋吃鸡喝酒,好不自在。
吃罢,客人铺上一块自己随身带的兽皮倒头就睡。
图雅和满仔跑了大半天也累了。
大家也不讲究,胡乱躺下,黑甜一梦。
等再睁眼,外头一片安静,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下。
“糟了,那人跑啦。”
满仔叫起来,“快看看丢东西没有。”
图雅闻言从地上坐起,翻看自己的包袱——
不但没少东西,还多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