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托里奥·多利亚书房里的血腥气味,似乎顽固地渗入了我的官邸,甚至沾染了我正在批阅的文件。羊皮纸上工整的拉丁文记录着新一批“货物”的抵达——来自塔纳的切尔克斯女人,来自高加索山区的强壮男丁。数字、估价、关税……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着我的太阳穴。这是卡法的命脉,是热那亚共和国的财富之源,是我作为执政官必须维护的秩序。
我拿起鹅毛笔,准备在文件末尾签上我的名字——奥贝托·斯皮诺拉,这个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署名。然而,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羊皮纸的瞬间,一股毫无预兆的、剧烈的恶心猛地攫住了我。
不是因为疲惫,也不是因为多利亚那令人作呕的死亡现场。这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反胃感。胃里翻江倒海,仿佛吞下了一团腐烂的内脏。眼前的文字开始扭曲、变形,那些描述人类躯体的词语——“健壮”、“适龄”、“无瑕疵”——突然变得无比丑陋和肮脏。
“……货物……”
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低语,带着一种刻骨的憎恨。“他们称我们为‘货物’……”
我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幻听和不适。一定是压力太大了。父亲的死,接连不断的谋杀,热那亚元老院的催促,还有维托里奥的惨状……是的,一定是这样。我需要休息,需要一杯烈酒。
我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但那股恶心感并未消退,反而伴随着一阵更加强烈的、突兀的愤怒。不是对“S”的愤怒,也不是对现状的无奈,而是一种……毁灭性的怒火。怒火的对象,似乎就是眼前这份文件,就是它所代表的一切——将人贬低为牲畜,用金钱衡量生命的冰冷逻辑。
“……蛆虫……滋生在腐肉上的蛆虫……”
那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充满了暴戾和杀意。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想要将这份文件撕成碎片,想要将墨水泼洒得到处都是,想要……
眼前骤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模糊的幻象,而是清晰、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片段:
夜色。冰冷的石板地面。一个肥胖的男人在地上扭动、哀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我的手……不,是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刃上滴落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一种强烈的、近乎神圣的满足感充斥着胸腔,仿佛正在执行一场期待己久的净化仪式。
“啊!”
我失声叫了出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剧烈的震动让几本书滑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冷汗浸湿了我的衬衣。刚才那是什么?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那是“S”!是凶手行凶时的感受!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感受到他的感觉?看到他看到的东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难道“S”的邪恶己经强大到可以侵入我的思想了吗?还是……我真的要被逼疯了?
我大口喘着气,环顾着自己熟悉而华丽的书房。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墙壁上挂着斯皮诺拉家族的徽章,窗外是卡法港口隐约传来的喧嚣。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那只握着匕首的手……那感觉……如此真实。那份冰冷的满足感……甚至让我此刻的血液都感到一阵战栗。
不!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是压力,”我对自己低吼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是目睹了太多死亡……是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仅此而己!”
我必须控制住自己。我是奥贝托·斯皮诺拉,卡法的执政官,不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屠夫。
我强迫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努力平复呼吸。那份关于奴隶贸易的文件仍然摊开在桌上,上面的文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我闭上眼睛,试图将刚才那可怕的画面和感觉驱逐出去。但那只握着匕首的手,那种冰冷的快意,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净化……”
那个属于“S”的声音,又一次在我意识的边缘低语,带着一丝诱惑,一丝……引诱。
我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找到“S”,必须阻止他。不仅仅是为了卡法,为了热那亚,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拿起那份文件,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迅速签上了我的名字。但落笔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握着笔的手,似乎带着一丝不属于我自己的、冰冷的坚决。
有什么东西正在我的体内苏醒。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本能地感到恐惧。
卡法的阴影,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贴近我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