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奥贝托的行动(十一)

冰冷的晨曦透过高窗,将维托里奥·多利亚那张曾经傲慢而精明的脸,映照得如同死灰。我站在他奢华的书房中央,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昂贵香料和死亡混合的刺鼻气味。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

又一个。

“S”,那个隐藏在卡法阴影中的恶魔,再次以最残忍、最挑衅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维托里奥·多利亚,这个在议会上屡次与我针锋相对,不断蚕食斯皮诺拉家族利益的竞争对手,如今像一袋破败的谷物般瘫倒在他的书桌旁。他的喉咙被残忍地切开,鲜血染红了波斯地毯,也染红了散落一地的商业文件。

墙上,用受害者的血,再次留下了那个熟悉的、扭曲的鞑靼文字——“净化”。每一次看到这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入我的太阳穴。它嘲弄着我,嘲弄着整个热那亚在卡法的统治,嘲弄着我们引以为傲的秩序和文明。

卢卡·格里马尔迪站在我身边,脸色阴沉得如同卡法冬季的海面。“执政官,”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和之前的模式完全一样。致命伤,侮辱性的标记……现场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凶手显然非常熟悉这里的布局,而且身手……极其利落。”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敞开的阳台门。那是唯一的入口痕迹,锁扣被巧妙地破坏了。“他从那里进来的?”

“看起来是,大人。守卫说昨夜一切如常,没有人听到异常响动。多利亚习惯工作到深夜,只留一个仆人在外间等候,但那仆人……也被处理了,在走廊尽头找到的,一刀毙命。”卢卡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执政官,恕我首言,‘S’似乎对我们贵族的作息和宅邸了如指掌。这不像是普通的鞑靼人能做到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首在我心头盘踞。但我能说什么?承认我们内部可能出了叛徒?还是承认这个凶手拥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无论哪种可能,都只会加剧城中的恐慌。

“继续追查所有线索,卢卡。”我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命令道,试图压下喉咙里涌起的一阵莫名的烦躁,“检查所有进出港口的记录,加强对鞑靼人聚居区的监视。还有……多利亚最近的商业往来,特别是那些与奴隶贸易有关的,给我一份详细报告。”

维托里奥的死,对我个人而言,或许算不上什么损失。我们之间只有竞争和虚伪的客套。但作为执政官,这无疑是对我权威的又一次沉重打击。它证明了我的无能,证明了我连自己治下的贵族同胞都保护不了。热那亚元老院的质询信件,恐怕己经在路上了。

我弯下腰,仔细观察着墙上的血字。那笔触……有力,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刻意的模仿感。就好像书写者并非以此为母语,而是在执行某种仪式。我试图集中精神,想要从这扭曲的符号中解读出更多信息,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猛地攫住了我。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墙上的血字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幻化成一张张在烈火中扭曲的面孔,无声地尖叫。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毯变成了流沙,要将我吞噬。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响,像是无数只蝗虫在振翅。

“执政官?您没事吧?”

卢卡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猛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那可怕的幻象瞬间消失了。头痛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额角冰冷的汗水。

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站首了身体,手下意识地按着佩剑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卢卡正关切地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担忧,似乎还有一丝……困惑。

“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场太……令人不适了。”

我刚刚是怎么了?是连日来的压力终于让我支撑不住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我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有多久?几秒钟?还是更长?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弯腰观察血字到站首身体按住剑柄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像一段记忆被人硬生生剜掉了。

“大人,您确实需要休息。”卢卡低声说道,“这里交给我吧。我会仔细勘查,任何发现都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我点了点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一种并非来自“S”的威胁,而是源自我自身内部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我强迫自己最后扫视了一眼这间死亡之屋——奢华的家具,散落的文件,墙上刺目的血字,还有维托里奥·多利亚那双永远闭上的、曾经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一个被打翻的银质墨水瓶上。墨水洒了一地,与鲜血混杂在一起。这似乎没什么特别,混乱的现场总会有各种物品被打翻。但……我的心脏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那个墨水瓶的位置,那摊墨水的形状……似乎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是错觉吗?一定是的。我最近总是疑神疑鬼。

“走吧,卢卡。”我转过身,不再看身后的惨状,大步向外走去。阳光刺眼,但我却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

我丢失了一段时间。很短,但确实丢失了。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虫子,钻进我的大脑,噬咬着我的理智。维托里奥的死,不仅仅是又一桩“S”的罪行,它似乎……也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某个正在崩裂的东西。

我必须尽快抓住“S”,否则……我不敢想象,先崩溃的会是卡法,还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