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我的披风,沉默是我的盟友。卡法在月光下沉睡,像一头消化着白日罪恶的巨兽,浑然不觉真正的净化者正在它的血管中穿行。下一个祭品己经选定,他的名字像污泥一样玷污着热那亚的记录,他的双手沾满了比黑海海水更咸涩的泪水。但要完成这次献祭,这场对贪婪和虚伪的最终审判,我需要一样东西。一件特殊的“工具”,或者说,一种媒介,一种能承载我对这个腐朽世界的最终裁决的墨水。
奥贝托那个软弱的躯壳,那个被虚假的责任感和无用的哀悼所占据的容器,对此一无所知。他沉浸在对父亲——那个我亲手送入地狱的老毒蛇——的虚伪哀思中,翻阅着那些记录罪恶的纸张,却看不见真正的阴影就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他甚至不知道,他所继承的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还有那些老家伙在阴暗角落里收集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理解的古怪玩意儿。
其中一样,就是我需要的。
我记得,在那个老家伙贝洛的书房里——现在成了奥贝托的书房,真是讽刺——那个庞大、雕花的紫檀木书桌,其中一个抽屉,与众不同。它总是锁着。奥贝托继承了钥匙,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挂在他的腰带上,象征着他那可笑的权力。但他从未打开过那个抽屉,或许是出于对父亲遗物的某种敬畏,或许仅仅是疏忽。对他而言,那里面的东西无关紧要。对我而言,那里藏着完成仪式的关键。
时机到了。奥贝托的呼吸沉重而均匀,陷在华丽床铺的丝绸和羽绒里,做着他那些充满焦虑和自我欺骗的梦。我快速起身,动作轻盈无声,如同暗夜里的猫。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黑暗对我而言如同白昼。我熟悉这座官邸的每一寸角落,每一处松动的地板,每一声夜晚应有的响动。毕竟,这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猎场。
我换上了奥贝托的衣服,走过寂静的回廊。守卫在远处打着哈欠,他们的警惕性早己被虚假的安全感所麻痹。他们守卫的是执政官奥贝托·斯皮诺拉,一个受人尊敬(或者说,令人畏惧)的人物,却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就在他们保护的官邸之内。
书房的门没有锁。奥贝托总是这样,对自己的私人空间有着一种天真的自信。烛火早己熄灭,只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残留着奥贝托白天翻阅旧文件留下的尘埃味,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和皮革气息。我走到那张紫檀木书桌前。
钥匙……是的,就在奥贝托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口袋里。我摸索着,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我凭着记忆,或者说,凭着对奥贝托的熟悉,准确地找到了那把小巧的、样式古朴的黄铜钥匙。
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拉开抽屉。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重要的商业契约。只有一些杂乱的、似乎是贝洛早年收集的“纪念品”——几枚异国钱币,一块形状奇特的琥珀,几张泛黄的信纸,还有……就是它。
一个用深色皮革包裹的小盒子,大约只有手掌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标记。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块黑色的、不规则的固体,质地坚硬,表面带着奇特的、如同凝固的油脂般的光泽。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着泥土、某种腐烂的植物和一丝金属的腥气。
这就是“鞑靼夜墨”的原料。一种只在克里米亚深山中,由某些与世隔绝的部落世代相传的秘方制成的墨块。据说,它是由七种夜间开花的毒草的汁液,混合了某种矿石粉末和祭祀牲畜的骨灰,经过漫长的阴干和压缩而成。用它书写的文字,在特定的光线下会呈现出幽深的、仿佛能吸走光线的纯黑,带着一种不祥的力量感。贝洛是如何得到它的?也许是某次与鞑靼部落的交易,也许是从某个倒霉的奴隶身上搜刮而来,他大概只把它当作一件来自“野蛮人”的奇特收藏品。他永远不会想到,这块来自他鄙视的“蛮族”的墨,将用来书写他和他同类们的墓志铭。
我小心地将这块墨块取出,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它冰凉的触感仿佛能渗透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战栗。这不是普通的墨,这是复仇的颜料,是审判的宣告。用它写下的每一个鞑靼字符,都将是对那些热那亚蛆虫罪行的控诉,是对他们虚伪文明的嘲弄。
我将盒子放回原处,关上抽屉,锁好。将钥匙串放回奥贝托的外衣口袋,确保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动过。奥贝托醒来后,不会知道今晚的盗窃。他只会继续扮演他那悲伤而尽责的执政官角色,追捕那个不存在的“鞑靼敌人”,永远也想不到,他苦苦寻找的“卡法之影”,正利用着他的衣服,他的钥匙,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一步步走向最终的“净化”。
我回到家中,悄无声息地躺回床上。黑暗重新包裹了我,但我醒着,在意识的深处,感受着口袋里那块“鞑靼夜墨”冰冷的重量。
工具己经备齐。仪式即将开始。下一个名字,己经在我的名单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