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烛火在书房里摇曳,将墙壁上悬挂的地图和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我没有回卧室,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让我无法安眠。父亲的书房,如今己是他的书房,却依然弥漫着贝洛·斯皮诺拉那强大而令人窒息的存在感。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老雪茄的烟草味,混合着旧羊皮纸和干涸墨水的味道,以及……某种更深沉、更不易察觉的气息,像是尘封的秘密和未干的血。
我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连日来的调查毫无进展,凶手“S”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卡法的阴影中穿梭自如,留下一个个血腥的嘲讽。热那亚本土的信函越来越急迫,城内的贵族们人心惶惶,而我,作为执政官,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抓不到。压力像黑海的寒流,一点点渗透我的骨髓。
我需要一点东西来集中精神,或者说,分散这种无力的焦虑。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桌,掠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商业文件、城防报告和毫无头绪的案件卷宗,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的一个小小的、用深色木材雕刻的底座上。那里通常放着一件我父亲从东方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一把鞑靼人的仪式短匕。
那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也算不上真正的武器。匕首很小巧,大约只有手掌长,象牙雕刻的刀柄上镶嵌着几颗暗淡的绿松石,刀鞘是鞣制过的鲨鱼皮,刀刃是黑曜石打磨而成,与其说是用来杀戮,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象征或护身符。父亲把它随意地放在书桌上,有时会拿在手里把玩。我继承书房后,也习惯了它的存在,偶尔在思绪烦乱时,会拿起它冰凉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此刻,那个底座是空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空的?他探身过去,仔细看了看。没错,那把鞑靼短匕不见了。
第一个念头是荒谬的。难道“S”潜入了我的书房?偷走了这把并不起眼的匕首?这不可能。守卫森严,书房是我最私密的地方。而且,“S”的目标是人命,是制造恐慌,偷一把装饰性的匕首有什么意义?除非……除非这匕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含义?或者,“S”想留下某种更隐秘的挑衅?
我立刻站起身,心跳有些加速。他开始检查书房的门窗。一切都完好无损,门从内部闩着,窗户也紧闭着。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那么,是仆人?哪个不长眼的仆人在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了?或者更糟,起了贼心?但这匕首并不值钱,而且他严令禁止仆人随意动他书房的东西。我环顾西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书架、壁炉架、散落在地上的几卷羊皮纸……都没有。
一种更深的不安开始蔓延。不是对外部威胁的恐惧,而是某种……对自身状态的疑虑。我最近确实太累了,精神常常高度紧张,有时甚至会感到一阵恍惚。难道是自己把它放到别处,然后忘记了?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阵恼火,既是对自己可能的疏忽,也是对这种失控感的厌恶。我开始更仔细地翻找书桌。文件被我有些粗鲁地拨到一边,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我拉开抽屉,里面是印章、信纸、一些私人物品……没有匕首的踪影。我又检查了旁边的几个小柜子。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叫醒管家盘问仆人的时候,我的手指触碰到了桌子底下,靠近墙角的一个硬物。我弯下腰,借着烛光看去——那把鞑靼短匕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半掩在一堆被他不小心扫落的废弃草稿纸下面。
我盯着那把匕首,愣了几秒钟。
找到了。它没有丢失,也没有被盗。它只是……掉在了地上。可能是我之前起身时,衣袖不小心把它从桌角扫了下去,而我当时心烦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
我捡起匕首,冰凉的象牙柄握在手中,熟悉的感觉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那口气还没完全松弛下来,就被另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取代了——一种对自己记忆力和判断力的强烈怀疑。
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把它碰掉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刚才甚至坚信它应该就在那个底座上。这种记忆的断裂感,虽然微小,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我紧绷的神经。我最近是不是……太恍惚了?那些头痛,那些短暂的失神,那些无法集中精神的时刻……它们仅仅是因为压力和悲伤吗?
我将匕首放回底座,动作有些僵硬。我看着烛光下自己映在抛光木桌面上的模糊倒影,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陌生感。
“我太累了。”我低声对自己说,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一切。“需要休息。仅此而己。”
但内心深处,一个微小的声音在低语: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我强迫自己坐回椅子上,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卷宗上。但刚才那件小事,那把被“遗忘”在地上的匕首,像一道微小的裂痕,出现在了我一首试图维持的坚固外壳上。我对外部世界的掌控感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而更可怕的是,我对自我内部世界的确定性,也开始摇摇欲坠。
卡法的阴影不仅笼罩着这座城市,似乎也开始侵入我自己的内心。而我,对此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