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官邸的书房，在深夜里变成了一个被焦虑和烛影填满的囚笼。我，奥贝托·斯皮诺拉，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其中的囚徒，而那无形的狱卒，就是那个代号“S”的幽灵，以及他散布在这座城市里的恐惧。羊皮纸卷宗堆积在我的书桌上，像一座座小小的、散发着墨水和绝望气息的坟丘。每一份都记录着一桩残忍的死亡，每一份都指向那个使用鞑靼文字留下嘲讽信息的凶手。
父亲贝洛的死，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肩负的责任与无能。热那亚的信函越来越频繁，语气也从最初的慰问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催促和质疑。卡法的贸易因恐慌而蒙上阴影，贵族们人人自危，私下里的抱怨和指责几乎要冲垮议事厅脆弱的体面。而我，除了抓到几个无关紧要的、试图趁乱滋事的小贼，对“S”的真实身份依然一无所知。
“鞑靼复仇者”的理论，曾一度是调查的主流方向。现场留下的文字，受害者与奴隶贸易的关联，似乎都指向这个结论。但随着调查深入，疑点越来越多。那些被杀的贵族，虽然都沾手了肮脏的奴隶买卖，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似乎比表面上看到的更深。卢卡，我忠诚的卫队长，带来了一份新的报告，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大人，”卢卡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指着摊开在桌上的一张粗略绘制的卡法地图，“我们梳理了所有受害者生前的商业往来记录，特别是那些不那么公开的交易。发现他们都与一个地方有隐秘但频繁的联系——黑水巷。”
黑水巷。这个名字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我当然知道这个地方。它蜷缩在港口最污秽的角落，是水手、走私贩和各种底层渣滓的聚集地。那里终年潮湿、肮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连最尽职的巡逻队都不愿过多涉足。体面人对它避之唯恐不及，但私下里，谁都知道那里进行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黑水巷的什么地方？”我皱紧眉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近来的失眠和头痛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思维空白，但我将这归咎于巨大的压力。
“巷子深处有几座连在一起的大型石砌仓库，大人，”卢卡继续说道，“表面上登记的是皮毛和粮食储存。但我们从几个可靠的线人那里得到消息……那里，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的奴隶中转站。”
奴隶中转站。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我的胃里。卡法的奴隶贸易是公开的秘密，是这座城市财富的重要来源之一，也是共和国默许甚至鼓励的产业。但一个如此规模、如此隐秘的中转站，必然涉及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物。
“线人提到，这个中转站由几个家族秘密控制着，”卢卡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其中……似乎也包括一些……与您父亲生前关系密切的商业伙伴。”
我的心猛地一沉。父亲……贝洛·斯皮诺拉，他不仅仅是参与奴隶贸易，他是卡法奴隶贸易网络中的关键节点。这一点我早己知晓，尽管我内心深处对此感到厌恶和不安——一种我从未敢于在他生前充分表达的情绪。现在，这条线索将受害者、父亲的商业伙伴，以及这个肮脏的奴隶中转站联系在了一起。
“S”的目标，难道不仅仅是随机的报复，而是对整个与父亲相关的奴隶贸易链条的系统性清洗？这个隐藏的仓库，很可能就是这个链条的核心。
“守卫情况呢？”我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据说非常森严，”卢卡回答，“不是普通的城市卫兵，而是雇佣的打手和经验老道的监工，对陌生人极其警惕。而且，那里几乎日夜不停地有‘货物’进出，很难找到完全的空隙。”
这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地方能隐藏这么久。也让它成为了“S”理想的藏身之处，或者下一个目标。一个象征着卡法最黑暗面的地方，一个他可以留下最震撼“作品”的舞台。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型。如果“S”的目标真的是这里，那我们与其被动等待下一次谋杀，不如主动出击。
“卢卡，”我站起身，烛光在我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个黑水巷的仓库，必须立刻搜查。”
卢卡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服从所取代。“大人，这……风险很大。那些控制仓库的家族势力不小，而且一旦打草惊蛇……”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我们没有选择了。如果‘S’真的藏在那里，或者计划袭击那里，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如果那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窝点，那么捣毁它，也是对卡法秩序的一种维护，可以暂时平息一些恐慌。”
我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连我自己都几乎要被说服了。但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躁动驱使着我做出这个决定。似乎有一种力量，一种黑暗的首觉，在告诉我，答案就在黑水巷。
“挑选最可靠的人手，”我下令道，“行动必须绝对保密，首到最后一刻。我们要在黎明前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通知港口卫队，封锁附近水域，防止任何人从水路逃脱。”
“是，大人！”卢卡领命，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转身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我一人。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夜色浓重，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黑水巷……那个名字在我脑海中回荡。我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又或者，有什么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正试图闯入我的意识。
我摇了摇头，将这丝不安归咎于疲惫。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作为卡法的执政官，作为贝洛·斯皮诺拉的儿子，我必须找到“S”，将他绳之以法。
而黑水巷的突袭，或许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步。我仿佛己经能看到士兵们冲破仓库大门的景象，看到那些罪恶被暴露在阳光之下……以及，或许，“S”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惊愕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奇怪的兴奋与恐惧交织的情绪。行动将在几个小时后展开。在那之前，我需要休息，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尽管我知道，今夜，我可能又将无法入眠。那潜伏在卡法深处的阴影，似乎也同样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低语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