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浸满了污秽的黑毡,覆盖在卡法之上。我喜欢这黑暗。它不仅是我的掩护,更是这座城市真实的底色。白日里那些粉饰的繁华、贵族们虚伪的矜持、商人们贪婪的算计,在夜幕降临后,都褪去了伪装,显露出它们本来的面目——一种建立在无数哀嚎与白骨之上的、腐烂的秩序。
我的藏身之处很安全。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就像卡法城里无数被权贵们忽视的阴影。这里只有我和我的思想,以及即将到来的“净化”的冰冷计划。烛火在简陋的桌面上跳动,映照着我摊开的一张粗糙的卡法地图,那是我凭记忆和观察绘制的,比执政官官邸里挂着的任何一张都要真实。上面没有标注那些光鲜的教堂和贵族宅邸,而是用红色的墨水,圈出了那些真正驱动这座城市运转的脓疮——奴隶市场、秘密的羁押点、以及那些“体面人”进行肮脏交易的隐秘会所。
上一次的“作品”似乎引起了足够的骚动,但还不够。那些肥胖的蛆虫只是暂时缩回了他们的壳里,恐惧如同短暂的寒流,很快会被新一轮的利润和欲望所温暖。执政官,那个可怜的、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奥贝托·斯皮诺拉,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追逐着鞑靼人的幻影。可笑。他永远也找不到我,因为他甚至不愿正视卡法真正的黑暗源头。
我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一个被重点标记的区域——黑水巷。
那不是一条官方命名的街道,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它位于港口区和旧城墙之间,狭窄、泥泞、终年散发着海水、腐烂物和绝望混合的气味。那里没有悬挂斯皮诺拉或格里马尔迪家族徽章的宅邸,只有几座不起眼的、连成一片的石头仓库。从外表看,它们似乎只是储存寻常货物的货栈,堆放着皮毛、粮食,或者来自东方的廉价陶器。
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知道那些厚重的木门后面,隐藏着这座城市最深、最肮脏的秘密之一。那不是普通的仓库,而是一个庞大的、秘密的奴隶中转站。无数从草原深处、从高加索山区、从遥远的罗斯之地被掳掠而来的人,像牲口一样被塞进那里,不见天日,等待着被筛选、估价,然后送上开往热那亚、威尼斯,甚至埃及的船只。那里是许多悲剧的起点,也是无数黄金流入某些贵族口袋的源头。
几个“受人尊敬”的热那亚家族,包括奥贝托那“值得哀悼”的父亲贝洛·斯皮诺拉生前的重要盟友,都秘密地分享着这个中转站的利润。他们白天在执政官的议事厅里讨论着城防和税收,晚上则在这里清点他们的“活货物”。
这里,就是卡法跳动着的、化脓的心脏。必须将它剜除。
这个目标风险极高。不同于那些防卫松懈的贵族私宅,黑水巷的仓库群有它自己的“规矩”。守卫可能不是穿着制服的士兵,而是那些更凶悍、更不择手段的佣兵,或者干脆就是经验老道的奴隶监工。他们习惯了黑暗和暴力,对陌生面孔极其警惕。而且,这里几乎全天候都有“货物”进出,很难找到绝对的空隙。
但这正是我选择它的原因。风险越高,冲击越大。我要让那些自以为安全的贵族们明白,他们的罪恶堡垒并非坚不可摧。我要让整个卡法听到来自地狱深处的回响。
计划在我脑中逐渐成型。我需要利用他们自以为是的隐秘。他们认为黑水巷的污秽和偏僻就是最好的掩护,却没想过,污秽之地同样吸引着像我这样的阴影。我观察了数周,摸清了守卫换班的间隙,掌握了夜间运送“货物”的小船靠岸的大致时间。我还留意到仓库群后面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渠,在低潮时或许可以提供一个意想不到的入口。
至于工具……上次从奥贝托书房“借”来的那一点点升华汞,将会派上用场。它无色无味,融入水中或食物里,足以让几个关键位置的守卫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在痛苦中死去,为我的潜入扫清最初的障碍。这不是我惯用的手法,但对付这些渣滓,任何手段都是“净化”的一部分。
行动的时间必须精确。我选择在下弦月的夜晚,那时月光最黯淡,而黑海的潮水也恰好处于最低点。我需要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那样潜入,无声无息地穿过那些肮脏的走廊和隔间。
我的目标不仅仅是杀戮几个守卫或监工。我要深入核心,找到他们的账簿,找到那些记录着罪恶交易的证据。然后,用最醒目的方式,将这些证据和我的“签名”一同留在现场。我要用鞑靼文,用最古老、最神圣的字符,写下对他们的最终判决。
这一次,判决的对象,将是整个卡法的奴隶贸易体系本身。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的愤怒在血管中涌动。这不是个人的仇恨,这是正义的火焰。我就是卡法的良知,是那些被贩卖、被侮辱、被遗忘的灵魂的复仇之手。奥贝托在追逐一个虚假的敌人,而我,将要面对真正的恶魔。
桌上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拉长,仿佛一个古老的、黑暗的神祇。
一切都己准备就绪。
黑水巷的仓库,将成为下一个祭坛。卡法将在颤抖中醒来,见证他们用黄金和鲜血构筑的地狱,是如何被彻底点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