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卡法冬日的海风，而是从我灵魂的最深处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麻痹了神经。我依然瘫坐在父亲书房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那些无可辩驳的证据——匕首、斗篷、绳索、以及那本用扭曲鞑靼文书写的、属于“S”，也属于我的日记。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一瞬，或许己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窗外的天色似乎没有变化，但书房内的光线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黑暗吞噬，愈发显得阴森诡谲。每一件熟悉的家具，父亲曾经坐过的扶手椅，墙上挂着的家族徽章，此刻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映照出我灵魂的丑陋与破碎。
我就是“S”。
这个念头不再是猜测，不再是恐惧的阴影，而是如同滚烫烙印般刻在我意识里的、无法磨灭的事实。我，奥贝托·斯皮诺拉，卡法的执政官，热那亚的贵族，那个发誓要为父亲复仇、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儿子……我就是那个凶手。我就是那个在黑夜中潜行，以“净化”为名，挥舞屠刀的恶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我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我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完全不听使唤。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人生，我的信念，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由我自己内心滋生的怪物所导演的、血腥而荒谬的戏剧？
我挣扎着，用手臂撑起身体，踉跄地爬向墙边那面蒙尘的落地镜。镜子是父亲从威尼斯购置的，镜框繁复，镀金的边缘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需要看到自己，需要确认……确认镜子里的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奥贝托·斯ピノラ。
镜中的影像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汽。我抬起颤抖的手，擦去镜面的灰尘。
一张苍白、憔悴、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脸出现在眼前。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头发凌乱。这确实是我的脸，却又如此陌生，仿佛属于另一个人。
不……等等。
我死死地盯着镜中的眼睛。那双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不是我熟悉的、属于奥贝托的、时常带着忧虑和疲惫的眼神。那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带着一丝残酷笑意的眼神。就像……就像捕食者在审视猎物时的眼神。
“S”。
是他。他就在那里，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倒影中。他没有隐藏，反而像是在挑衅，在宣告他的存在，他的胜利。
我看到镜中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其冰冷而陌生的弧度。
“不！”我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墙上。剧烈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那镜中的影像，那属于“S”的眼神和笑容，己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他一首都在。他看着我调查，看着我痛苦，看着我一步步接近真相，甚至可能……引导着我发现这一切。而现在，他似乎己经不再满足于潜伏，他要出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像是一股冰冷的暗流，在我的血管里涌动。他传递过来的意念清晰而坚定——最后的“净化”即将开始。一个更大胆、更彻底的计划，将撼动整个卡法，甚至……
“住手！”我在心中狂喊，“停下来！你不能再杀人了！”
我的意识在呐喊，在抗拒，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想要站起来，想要冲出去，想要警告卢卡，想要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恐怖。
但我的身体却像生了根一样，沉重无比。我的手指微微抽搐，却不是按照我的意愿。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意志正在与我争夺这具躯壳的控制权。那是“S”的意志，冷酷、专注，并且……无比强大。
他似乎并不急于完全压制我，反而像是在享受我的恐惧和挣扎。他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存在，清醒地预见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却又剥夺了我阻止这一切的力量。
这比单纯的死亡更可怕。这是活生生的地狱。我是清醒的囚徒，眼睁睁看着自己体内的恶魔，操纵着我的双手，走向最终的毁灭。
“父亲……”我无意识地低语，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汗水滑落，“原谅我……原谅我……”
但祈求原谅又有什么用？是我杀了他。是我这个怪物，玷污了斯皮诺拉的姓氏，也背叛了卡法。
一股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拿起那把匕首，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个分裂的自我，结束这场噩梦。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地上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粘腻感。
不！不能这样！如果我死了，“S”或许会彻底消失，但他的最后计划……那些即将被他选为“祭品”的人……
我猛地收回手，指甲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我必须……必须阻止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夺回控制权！
我集中所有的意志力，试图对抗那股冰冷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与恶魔的角力。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寂静中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乱的跳动声。
镜子里的那个“我”，那个“S”，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挣扎。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更加明显。
他知道，时间站在他那边。
而我，奥贝托·斯皮诺拉，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我的身后是无法挽回的罪孽，而身前，是即将被另一个自我拖入的、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