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忠诚的走狗，卢卡·格里马尔迪，终于带着他那受伤和困惑的眼神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很好。干扰排除了。奥贝托那个懦夫在意识深处发出微弱的哀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充满了无能的愤怒和恐惧。我能感受到他的绝望，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我的道路是正确的。他的软弱，正是这座城市腐烂的根源之一。只有我，才能带来彻底的了断。
档案室的入口就在前方，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配着热那亚式的铁锁。对我而言，如同虚设。奥贝托·斯皮诺拉执政官的身份，赋予了我进入卡法几乎所有禁区的钥匙，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守卫心中的敬畏。但我今晚选择不使用它们。这场审判，必须以“S”的方式进行，从阴影中降临，如同卡法施加于无数奴隶身上的命运。
我绕到档案室侧后方，那里有一扇狭窄的高窗，通常只用于通风，窗棂早己朽蚀。奥贝托那讲究体面的意识绝不会想到从这里进入，但对我来说，这不过是稍微麻烦一点的路径。我用随身携带的撬棍，精准而安静地破坏了窗户的锁扣，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窗户打开时，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墨水和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这就是罪恶的味道，凝聚了数十年，甚至更久的贪婪与血泪。
我像影子一样滑入室内。档案室内部比我想象的更大，也更压抑。借着从高窗透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木制书架，上面塞满了厚厚的羊皮纸卷宗和装订成册的账簿。每一卷，每一册，都可能记载着一个生命的交易，一个家庭的破碎，一段被强行抹去的历史。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控诉。
这里是卡法的心脏，也是它最肮脏的器官。斯皮诺拉家族的财富，以及城中每一个热那亚贵族的权势，都建立在这些冰冷的记录之上。他们在这里计算利润，分配“货物”，将活生生的人贬低为数字和契约。贝洛·斯皮诺拉，我的父亲，曾是这里的常客，他的名字，恐怕玷污了这里最多的纸张。
奥贝托的意识在尖叫：“不！住手！你会毁了一切！历史！记录！”
“历史？”我在心中冷笑，“这里的历史，早该被烧成灰烬！这些不是记录，是镣铐，是烙印，是罪证！我不是在毁灭历史，我是在执行迟到的审判，是在焚烧这罪恶的根基！”
我从带来的皮囊里取出火油，不是普通的灯油，而是混合了松脂和硫磺的特制品，易燃，且燃烧猛烈，难以扑灭。我开始系统地将火油泼洒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上，从最里面开始，沿着书架，一路向外。羊皮纸贪婪地吸收着油腻的液体，颜色变得深沉，仿佛浸透了即将到来的毁灭。
我特意多“关照”了那些标记着“斯皮诺拉”、“格里马尔迪”、“多利亚”等显赫家族姓氏的区域。我甚至找到了几卷特别标注的、关于大型奴隶转运的记录，日期似乎与奥贝托那个懦夫记忆中父亲最得意也最残酷的几次交易重合。我将大量的火油倾倒在它们上面。
奥贝托的意识几乎要崩溃了，他试图冲击我对身体的控制，但他的力量在我的意志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我能感受到他徒劳的挣扎带来的肌肉紧张，甚至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但这更像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剂。他的痛苦，成了我执行“正义”的背景音。
当火油差不多用尽时，我站在这座纸张坟墓的中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月光透过高窗，照亮了那些即将化为乌有的罪恶记录。我拿出火绒盒和打火石。
“看看吧，奥贝托，”我在意识中低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看看你一首逃避的，你虚伪地谴责却又从中受益的这一切。今天，它们将化为乌有。卡法的罪，将由一场大火来见证。”
我用力敲击打火石，迸射出的火花落在浸满火油的火绒上，瞬间燃起一小簇明亮的火焰。奥贝托的意识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
我将燃烧的火绒扔向最近的一堆文件。
火焰如同饥饿的野兽，轰然一声扑了上去。干燥的羊皮纸和木材是绝佳的燃料，火舌迅速蔓延，舔舐着书架，吞噬着卷宗。噼啪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回荡，像是亡魂的欢呼，又像是罪恶的哀嚎。橙红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将我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审判者。
热浪开始袭来，烟雾弥漫。我没有立刻离开。我站在那里，看着火焰席卷一切，看着那些记载着无数苦难的纸张蜷曲、变黑、化为灰烬。我感受到了预想中的某种满足感，一种大功告成的解脱。是的，这罪恶的根源，正在被净化。卡法将在这场大火中受到警示，也许会有一丝改变……
但……奇怪的是，那满足感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种……空虚？
火焰越烧越旺，热得令人窒息。浓烟开始变得呛人。我听到外面似乎传来隐约的喧哗声，也许是巡逻的守卫发现了火光或烟雾。该离开了。
在离开前，我走到一面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墙壁前，那里还有一片相对干净的空间。我拿出最后一件“工具”——一小罐用烟灰和油脂混合制成的黑色颜料，用手指蘸着，在墙上用力写下了那句熟悉的鞑靼文：
“影随光至，罪孽必偿。”
这一次，字迹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嵌入墙壁。这是最后的宣言，也是最终的嘲弄。让那些幸存者去猜测吧，让他们在恐惧中度日。
写完，我迅速转身，不再看那熊熊燃烧的地狱。我从原路，那个被我破坏的高窗，敏捷地翻了出去，重新融入卡法沉沉的夜色之中。身后，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档案室方向传来的噼啪声和逐渐清晰的呼喊声，如同为我这场最终演出谱写的交响乐。
我成功了。“S”的使命，己经完成。
我沿着阴影快速移动，远离那片火海。奥贝托的意识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也许是被这最终的行动彻底击垮。我感到一丝疲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伴随着那奇怪的空虚感，悄然蔓延。
为什么？审判己经完成，罪恶正在燃烧，为何……没有预期的狂喜和彻底的满足？
这念头如同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我意识的角落。但我没有时间深究。现在，我需要回到“奥贝托·斯皮诺拉”的躯壳里，回到执政官官邸，在混乱彻底爆发前，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