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莱阳郡守府的飞檐上凝着三尺冰棱,琉璃瓦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青白。
白命道在一群老迈但尚有余威的老将的簇拥下缓缓步入议事厅时。
厅内三十六盏牛油烛将众人脸色照得蜡黄。
韩深坐在左首第三位,玄色狐裘领口绣着金线卷草纹,指尖正漫不经心着酒杯边缘。
“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军务。”白命道笑着抬手,八名侍女鱼贯而入,青瓷托盘上的鹿肉羹还冒着热气。
叶落尘站在白命道身后,目光扫过席间诸将——韩深的副将王猛攥酒杯的指节泛白,韩深部下陈川的佩刀挂得比平日低三寸,显然是便于出鞘。
酒过三巡,窗外风雪突然呼啸起来。
韩深举杯缓缓起身:“末将敬大都督,愿燕北永固!愿我大齐天下一统,江山永盛!”
以叶落尘为首的右卫将领脸上的凝重和谨慎一眼可观。
白命道抬手虚扶,苍老的指节在烛火下泛着青灰:“韩将军乃是我燕北军中栋梁,燕北能得你这样的虎将,是社稷之福啊。”
话音未落,厅外传来战马踏雪的细碎声响,惊得梁上积雪簌簌坠落。
韩深举杯的手顿在半空,目光与叶落尘相撞时,后者正用指腹着腰间玄戟纹佩饰——那是玄戟卫独有的暗记。
而司马芮也混入了那些女侍之中。
她留意到韩深的副将王猛始终盯着白命道的酒盏,而陈川的小指三番五次触碰桌沿,像是在敲某种暗号。
当鹿肉羹递到韩深面前时,他忽然轻笑一声:“大都督可知,这鹿肉配酒,最是伤身?”
白命道捋着胡须摇头:“人老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说着端起酒杯,却在触及嘴唇的瞬间剧烈咳嗽起来,酒液泼在桌布上,晕开深色水痕。
韩深瞳孔骤缩,王猛猛然起身,佩刀出鞘半寸,却见白命道摆摆手:“老毛病了,不打紧。”
叶落尘的目光扫过韩深的狐裘,忽然发现领口金线绣的并非寻常卷草纹,而是岚国特有的铁虎图腾。
他掌心微汗,悄悄将腰间霸王枪往左侧挪了寸许,确保随时可以出鞘。
厅外风雪愈发喧嚣,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明灭不定,在韩深脸上投下阴鸷的光影
“说起来,”韩深忽然放下酒杯,指尖敲了敲青瓷碗,“末将听闻,三日前玄冰河谷一战,副都督大人可是立了大功?”他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只是不知,那些粮草...是否真如传言般安然无恙?”
司马芮端着汤勺的手险些不稳,她看见叶落尘的眉峰骤然蹙起,却听白命道叹了口气:“粮草之事,不提也罢。燕北苦寒,能撑到开春己是万幸。而玄冰河谷岚国的粮草早己尽归我燕北所有,落尘此次可谓是立下大功,待战事了解,本都督定会亲自上奏为落尘为诸位将领请功!”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在座诸位都是跟着老夫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如今要守不住这土地...老夫有何颜面去见我白家列祖列宗,去见我燕北父老乡亲。”
陈川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大都督不必忧心,末将麾下的铁刀营,尚可一战。”
他刻意将“铁刀营”三字咬得极重,白命道心中一惊——那正是韩家旧部的主力!
叶落尘注意到韩深的指尖在桌下轻轻点了三下,立刻伸手按住白命道的酒杯:“大都督,您该服药了。”
韩深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司马芮看见他袖口滑出半截竹筒,里面隐约有银针寒光。
白命道却突然笑了,笑得咳出眼泪:“王将军多虑了。这药...是韩老将军当年送我的保命丹啊。”他颤巍巍将药丸咽下,目光转向韩深,“你父亲若还在世,定会骂你糊涂。”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
“慢着!”王猛突然拍案而起,“侯爷如此着急喂药,莫不是...有什么忌讳?”厅内气氛瞬间凝固,三十六盏烛火同时剧烈摇曳,将韩深的影子扯得扭曲。
一旁的司马芮攥紧短刀,拇指轻轻拨开刀柄上的机括——那是叶落尘特意为她改制的,按下可射出三棱毒针。
白命道却突然笑了,脸上多了一抹惋惜的神情。笑得咳出眼泪:“王将军多虑了。这药...是韩老将军当年送我的保命丹啊。”他颤巍巍将药丸咽下,目光转向韩深,“你父亲若还在世,定会骂你糊涂。”
韩深的脸色瞬间煞白,袖口的竹筒“啪嗒”落地,银针西散飞溅。
叶落尘早己预判他的动作,霸王枪如闪电出鞘,枪尖抵住韩深咽喉的同时,玄戟卫的锁链从梁上飞落,缠住王猛和陈川的脖颈。
司马芮趁机扑向韩深,短刀抵住他后腰,却在触及狐裘时愣住——里面竟穿着锁子甲!
“放开我!”王猛怒吼着去摸佩刀,却被锁链勒得面色青紫。
韩深忽然仰头大笑,震得喉间枪尖微微颤动:“白命道,你以为设个局就能拿住我?我早就在酒里下了毒。”
“那又如何,刚刚本都督服下的就是解毒药丸,你以为你的动作真的是百密一疏?你以为收买了本督身边的人?就能彻底为你所用?”白命道一脸肃然的望着眼前的情景。
“不可能,刘管家竟然敢出尔反尔,三百两黄金都收买不了他。”此时的韩深一脸愤然的望着白命道。心里己经恨透了那个拿了钱财办差事的人。
白命道重重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卷密信:“韩深,你私调铁刀营的手令,老夫三天前就截获了。”他展开信纸,上面赫然有韩深的私印,“你以为联络旧部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铁刀营的统领陈川,是本都督的人。”
韩深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陈川,却见后者扯掉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白家家徽刺青。
厅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冬陵率领燕北右卫精锐涌入,每人手中都押着一名韩家旧部将领。
王猛看着被押进来的弟弟,眼中顿时涌起绝望。
“现在知道,为何你的人迟迟没动静了?”叶落尘收枪入鞘,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此刻都在地牢里,陪郭龙喝酒呢。”
“不可能!怎会如此,郭龙不是己经被就地格杀了吗!”此时韩深一脸的疯狂。
司马芮眼疾手快,抽出短刀砍断帷幔绳索,燃烧的布料坠落时,恰好露出墙壁上的暗格。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沉闷的炮响。司马芮跑到窗边,只见东南方向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那是玄戟卫约定的“粮草安全”信号!她转身时,正看见叶落尘从暗格里取出一卷图纸,展开后竟是岚国的兵力部署图。
“韩将军,”叶落尘指尖划过图上红点,“郭龙被俘后,可是将宁长歌的计划全盘托出了。所谓二十万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疑兵。”他抬头看向韩深,“而你以为烧毁的粮草,此刻正在城西地窖里,足够支撑燕北守军坚守半年。”
韩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雪白的狐裘上,像开了朵妖冶的花。司马芮这才注意到他唇角泛青——原来他早己服下毒药,打算鱼死网破。
“带下去,找军医吊着命。”叶落尘皱眉下令,转头对白命道,“大都督,末将请命即刻整兵,夜袭岚军前锋。”
白命道望着窗外逐渐转淡的风雪,苍老的脸上重新焕发光彩:“好!传本督将令,右卫兵马随叶副督出征,其余将领各守岗位,若有异动...杀无赦!”
厅内烛火重新点亮时,韩深己被拖出议事厅。
司马芮望着他狐裘上掉落的金线,忽然想起方才短刀抵住他时,触到的硬物——那是一枚刻着“宁”字的密信火漆印。她攥紧那枚印章,抬头看向叶落尘,后者正将霸王枪往肩上一扛,银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等我回来。”他路过她身侧时,低声说了句,指尖轻轻划过她握刀的手。司马芮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忽然觉得这三尺冰棱,终有化尽的一日。
风雪依旧,但议事厅内的烛火,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