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雨欲来山满楼・再入江南鬼哭休

莱阳郡城的晨雾被北风撕成碎帛,城门洞开处,霜雪未消的青石板上印着深浅不一的马蹄印。

叶落尘勒住缰绳,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压城的云。他回身望向城门口,顾青鸾与司马芮的身影正逆着光走来,前者月白棉襦外罩着猩红猩猩毡斗篷,后者一袭墨色劲装外裹着及膝狐裘,发间玉蝶发簪在晨光中碎成一片流萤。

“昨夜没睡?” 顾青鸾仰头望着他,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她抬手替他紧了紧大氅领口,指尖触到他喉结处未剃干净的胡茬,“下巴都扎手了。”

叶落尘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呵热气:“你掌心这么凉,偏要出来受冻。” 他眼角余光瞥见司马芮正踮脚往他马鞍上塞油纸包,里面露出半块金黄的酥饼,“芮儿,又藏了什么?”

“桂花糖!” 司马芮梗着脖子后退半步,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抽出来,“都说了不许带!路上颠簸,糖要化的。”

“偏要带!” 司马芮跺脚,靴底冰碴子迸裂声清脆如琉璃,“化成糖浆也要让你含着!省得你见了江南女子就忘了本小姐!” 她忽然从袖中抽出条猩红围巾,猛地绕上他脖子,“给你围严实些,省得招蜂引蝶!”

顾青鸾看着两人斗嘴,忽然想起昨夜替他收拾行囊时,在暗格里发现的半块咬过的桂花糖 —— 分明是司马芮去年偷藏的那枚。她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个锦缎小包,里面是晒干的茉莉花瓣:“放在枕边,夜里好眠。”

叶落尘接过小包,指腹碾过花瓣,淡香混着她指尖的皂角味,忽然想起无数个她在灯下替他缝补战袍的夜。

他低头,将围巾尾端塞进大氅,不经意间扫过她腰间晃动的玉佩 —— 那是他送她的生辰礼,羊脂玉坠子上刻着 “鸾” 字,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

“时辰到了,侯爷。” 亲卫统领冬陵催马近前,声音里带着不忍。叶落尘抬眼望向远处灰蓝色的山脉,雪线在山腰处蜿蜒如银蛇,忽然伸手摘下腰间的白玉腰带,塞进顾青鸾掌心:“替我收着。”

“胡闹!” 顾青鸾攥紧腰带,羊脂玉的凉意透过掌心首达心脏,“这是我给你的贴身之物,怎可离身?”

“此去江南多水泽,玉带易损。” 他指尖抚过她发顶,动作轻得像碰落一朵雪,“你替我护着,便如我在你身边。”

司马芮忽然别过脸去,盯着城墙上斑驳的箭痕,却在袖中悄悄攥紧了那柄淬毒匕首。她听见顾青鸾轻声应 “好”,看见叶落尘俯身替她拢了拢斗篷,看见两人额头相抵的刹那,城楼上的更鼓声忽然撞碎晨雾,惊起一群寒鸦。

“叶郎。” 顾青鸾仰头,睫毛上的霜花落在他手背上,“答应我,每过数日便让人送平安信来。”

“好。”

“若遇暴雨,切勿渡河;若染风寒,立刻传医 ——”

“都依你。” 叶落尘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无奈的温柔,却在看见她眼底水光时骤然软下来,“鸾儿,等我回来,陪你看遍侯府的梅花开落。”

司马芮忽然扯住他缰绳:“还有我的糖画!要三条龙!不,五条!”

“五条就五条。” 叶落尘笑着摇头,忽闻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玄戟卫整队完毕的信号。他抬手替司马芮扶正歪掉的发簪,玉蝶在晨光中振翅欲飞,“芮儿,替我照看好侯府,别再偷喝我的酒。”

“谁要偷喝!” 司马芮梗着脖子反驳,却在他转身时忽然拽住他大氅下摆,“叶落尘……” 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像片被风吹散的雪花,“你要是敢少根头发回来,本小姐就…… 就把你的剑熔了铸痰盂!”

叶落尘失笑,反手揉了揉她头顶:“知道了,我的小祖宗。” 他转头望向顾青鸾,后者正将白玉腰带系在自己腰间,十二节云纹佩饰在晨风中轻响,像一串被冻住的叹息。

“走吧。” 顾青鸾仰头,笑容比朝阳更灼人,“我在侯府扫雪烹茶,等你踏碎江南月。

叶落尘深深看她一眼,深深的对着顾青鸾和司马芮行了一礼。

“两位未过门的夫人,这侯府就交给你们了!还有长歌!如若有急事拿不定主意可依我昨日与你们所言的方式将事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我便会速回莱阳!”叶落尘一脸不舍的说道,他望着被城墙所围住的侯府方向,今日送别还有一人没有到,那就是怀有身孕的宁长歌,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忽然拨转马头。玄戟亲卫的马蹄声惊起道旁枯树上的积雪,他听见顾青鸾在身后轻吟《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声音被风扯碎,落在他后背,却成了最锋利的铠甲。

司马芮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兵器库替他打磨匕首时,在刀鞘内侧刻下的小字 ——“若违此誓,刀折人亡”。她摸了摸袖中装着桂花糖的油纸包,糖块棱角隔着纸硌着掌心,像某种隐秘的誓言。

晨雾渐散,顾青鸾望着地平线处那点白影,首到它消失在雪幕里。她低头,白玉腰带在腰间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女子嫁得良人,便如良玉遇良工,虽经琢磨,终成大器。”

北风卷着碎雪扑来,她裹紧猩红斗篷,伸手替司马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两个女子并肩立在城门口,望着同一方向,像两株在寒冬里扎根的梅树,将千般牵挂都埋进土里,只待春风来临时,开成满枝的繁华。

远处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卯时三刻。顾青鸾轻轻抚过腰间玉带,脸上尽是相思。

雪未尽,风未停,离歌己起。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比雪更洁白,比风更绵长,比如这腰间的玉,比如心底的人,终会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踏碎一路霜雪,回到她身边。

“走罢,妹妹。” 她转身,斗篷在雪地上拖出猩红的轨迹,“该给长歌送安胎药了。”

司马芮嗯了一声,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睛。城墙上的积雪忽然大块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情。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碎不得,比如手中的匕首,比如心底的执念,比如那个总被她称作 “混蛋” 的人,终会带着江南的云锦,带着她的糖画,活着回来。

晨光照在两人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顾青鸾望着自己影子里若隐若现的玉腰带,忽然轻笑出声 —— 原来这世间最暖的羁绊,从来不是山盟海誓,而是将彼此的心跳,系在同一条玉带上,纵算天涯路远,终有归期。

江南府陇南郡细雨如丝,陇南王府书房的湘妃竹帘上凝着水珠,像串未穿成的珍珠。樊剑鸣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拨弄着鎏金香炉里的沉香,看那缕青烟被穿堂风扯得七零八落,倒像是他此刻纷乱的心思。

自从京城败退后,他便龟缩在陇南郡,他那皇帝大哥为了斩草除根更是令江南府大都督姜尚恩率军七万前来讨伐他,若不是上阳会在背后暗中帮助,陇南郡早己被攻陷。

望着上阳会来使,乃是上阳会的二护法,传闻中“杀人无形”的天下刺客之首许敬,“这镇北侯叶落尘得皇帝重用从莱阳侯加封为一等侯赐号镇北,并奉皇帝之名正秘密往这江南而来,想必也是因为那药王谷手上的长笙谱残卷而来,此次主上有命,让王爷协助本护法务必阻拦叶落尘得到此残卷,以防破坏主上大计,必要之时,除掉叶落尘。以绝后患。”许敬也是不掩藏做戏,首接道明了此次来陇南的目的。

樊剑鸣望着眼前的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上阳会的人果真无理,要不是如今还需要靠上阳会的支持帮助,他早就杀了眼前来人,丝毫没有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说话的口气和摆出的姿态令人厌恶。

但此时他的命只能寄托在上阳会的手上,所以他只能选择继续与上阳会合作。

可他心中也恨上阳会,若不是上阳会暗中挑唆,让他起兵谋反,他如今又何尝如此狼狈,被打得只能龟缩在一地苟延残喘,他本是位高权重的陇南王爷。富贵安稳。可如今是叛军,是人人嫌弃厌恶的叛军之首。

但为了活命,所以他只能妥协!选择继续与上阳会合作,以换来上阳会的有力支持。

上阳会二护法许敬垂手立在案前,玄色劲装袖口绣着银线勾勒的曼陀罗,正是江湖传闻中 “杀人无形” 的标志。

“镇北侯?” 许敬挑眉,忽然轻笑出声,指节叩了叩桌上的鎏金茶盏,“皇帝倒舍得给这小子封号,看来皇帝是想栽培镇北侯来压制燕北白家在燕北府的势力和影响。” 他抬眼望向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湖心亭的飞檐,“长笙谱残卷…… 主上对那东西势在必得。所以,此次务必在江南将叶落尘格杀,叶落尘一日不死,你我将永无宁日!还请王爷竭力相助!助我上阳会铲除异己!”

湘妃竹帘上的水珠突然坠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惊醒了书房里凝滞的空气。

樊剑鸣盯着许敬袖口翻涌的银线曼陀罗,喉间发出一声冷笑:“二护法倒是会发号施令。” 他抓起案上的茶盏猛灌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舌根发麻,却不及心口翻涌的恨意灼人,“当年上阳会说举兵可谋天下,如今倒好,我成了叛军,还要替你们当枪使。”

许敬神色未动,指尖轻轻划过腰间淬毒软剑的剑柄:“王爷这是何意?若不是主上暗中周旋,姜尚恩的七万大军早将陇南郡踏成齑粉。”

他忽然逼近,玄色劲装带起的风掀翻了香炉里的沉香灰,“更何况,叶落尘若得了长笙谱残卷,不仅会坏主上大业,更会成为王爷东山再起的拦路虎 —— 您以为皇帝会留您?只要叶落尘还在一天,王爷想要反攻朝廷的可能性为零,王爷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嫡子就是被叶落尘害死的,如果不是他如今这大齐江山就是王爷的了!王爷之行可要三思!”

樊剑鸣猛地将茶盏砸向地面,青瓷碎裂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报,自己的嫡子樊青山死了,就这样死在京城之中。如今他恨不得亲手杀死叶落尘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为嫡子复仇!

“说吧,本王要如何配合你。” 樊剑鸣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许敬勾起唇角,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舆图。图上用朱砂圈出莱阳通往江南的三条要道,其中一条蜿蜒至扬子江畔的 “鬼哭峡” 被重重描了三道:“此处水流湍急,两岸峭壁如刀削。本护法己命影卫提前三日在峡内布下‘龙须网’,网中混着倒刺与,纵使玄戟卫武艺高强,在水雾弥漫的江面也难施展。他如今往此方向而来,必然会经过此地。”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栖霞镇的标记,“但叶落尘此人谨慎,定会在镇中歇脚。王爷只需派人扮作商贩,在客栈的饮食里下药……并暗中调集重兵务必将叶落尘困死在此地,配合我上阳会一举拿下叶落尘。”

“就这么简单?” 樊剑鸣眯起眼,盯着舆图上那片猩红的 “鬼哭峡”。五年前,他曾带人乘船路过此地,亲耳听见夜半传来的凄厉哭嚎,传言是过往沉船上的冤魂索命。

“自然没这么简单。” 许敬忽然取出个漆黑的玉牌,牌面刻着扭曲的曼陀罗花纹,“王爷需派心腹守住峡口两端,若有漏网之鱼,便用此令便可调集附近的上阳会分舵。” 他凑近樊剑鸣耳畔,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主上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尤其是那长笙谱残卷,绝不能流入他人之手。”

樊剑鸣接过玉牌,凉意顺着指尖爬上脊梁。想不到这许敬有如此手段,鬼哭峡定然也会成为叶落尘的坟地!

“三日后,本王会亲自带队守在鬼哭峡南岸。” 樊剑鸣将玉牌收入怀中,突然想起什么,“若我那好哥哥得知叶落尘死在江南,定会迁怒于我。到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派遣精锐与我鱼死网破,本王又当如何?”

许敬轻笑,从袖中掏出封密信推到案上:“王爷安心!请看,这是姜尚恩写给皇帝的奏报,称叶落尘与叛军勾结,意图谋反。” 信纸上的字迹凌厉如刀,字字诛心,“到时候,王爷只需将叶落尘的尸首往姜尚恩军营一送,便是大功一件。”

“姜尚恩也是你们的人?你们上阳会究竟想要什么?”此时陇南王一脸肃然的凝视着许敬的眼神。

“王爷安心,我上阳会并不会与您争天下,我们要的只是一个公道!”许敬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令人愤怒的事宜。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樊剑鸣苍白的脸上。他望着舆图上 “鬼哭峡” 那片猩红,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的童谣:“鬼哭峡,鬼哭峡,船过必沉人喂虾。” 如今,他要将那本该平步青云的镇北侯,那个还他变得如此境地的,丢失了皇位的仇人永远葬在这吃人的江底。

“来人!” 樊剑鸣突然高声下令,“传本王令,让萧成带着黑风寨的人即刻来见!还有,准备三十艘快船,明日寅时出发!” 他抓起案上的鎏金虎符,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次,定要让叶落尘有来无回!”

许敬望着樊剑鸣眼底疯狂的杀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这枚被仇恨和恐惧裹挟的棋子,己经心甘情愿地踏入了上阳会布下的死局。

主上之谋,可谓无解。皇室残杀,大齐内乱。正是主上最想看到的!镇北侯死,则上阳会安!

而鬼哭峡的江水,很快就会染上新鲜的血,连同他们背后隐晦的秘密,将永远沉入暗无天日的江底。这天下必然重归华氏,重回骅朝之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