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潜藏寒意声未动,帝心难测江南风

暴雨初歇的塘江口,夜色如墨浸染着粼粼波光。叶落尘孑然立于临江的礁石之上,归尘剑斜倚在膝头,剑穗上的枫叶坠子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在江风里微微震颤。

身后大都督府的喊杀声己随雨势远去,唯有眼前的塘江依旧奔涌,浊浪拍打着礁石,卷起的水雾混着江风,扑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抬手抹去脸上混着雨水的血污,指腹触到肩胛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未觉半分疼痛。

真正的痛楚,此刻正从心底翻涌而上,比刀锋割裂皮肉更甚。

铁拐李那句 “枫叶七绝” 如惊雷般在耳畔回响,随之炸开的,是姜尚恩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以及那些被暴雨冲刷却愈发清晰的真相 —— 上阳会的阴鸷权谋,京城顾家、司马家、陆家等世家大族的暗通款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早在多年前就将叶家绞杀在权谋的漩涡里。

可这些世家大族又为什么会配合上阳会这个前朝余孽创立的宗教势力去针对一个庞然大物的实权家族呢?

是因为的利益还是因为畏惧叶家的存在?

上阳会到底用了什么东西来与这些世家大族交易,来联合他们迫害诬陷叶家!

“顾秉钧……” 叶落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他从怀中摸出那个古朴的玉葫芦,拔开塞子便往口中灌去。

辛辣的烈酒顺着喉咙灼烧而下,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戾气与酸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青鸾的面容。

这个与她幼时结识的少年玩伴,是青梅竹马可那时懵懂年幼,只听闻两家素有婚约定下。却不曾真正的感受和萌发所谓的情感。

可时隔多年,他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她,却因为自己的处境而不能公然入京寻她。

可如今,好不容易相认!彼此相爱,私定终生。却因为顾秉均当年犯下的错误,而导致如今两难的局面。

她是顾秉钧最疼爱的亲孙女,血脉里流淌着与他仇家同源的血。

更想起在京城时顾青鸾谈及祖父时眼中的孺慕之情,想起她曾笑着说:“祖父常说,为人处世当如长江水,虽有波澜,终要归于正道。” 如今想来,那番话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复仇的执念上。

江水在礁石下咆哮,卷起的浪涛撞碎成无数银白的泡沫,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而司马家三房与当年之事无涉,司马芮的叔公司马峰虽参与其中,但司马芮自幼庶出在外,与核心阴谋相隔甚远。

可顾青鸾不同,她是顾秉钧手把手带大的孙女,是顾家名正言顺的掌上明珠。若他挥剑斩向顾秉钧,那把染血的归尘剑,又该如何面对顾青鸾那双曾盛满信任与暖意的眼眸?

“当啷 ——” 玉葫芦从掌心滑落,砸在礁石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残余的酒液渗入石缝,很快被江风蒸发。

叶落尘弯腰拾起葫芦,指腹着上面刻着的 “青尘葫芦” 二字 —— 那是顾青鸾亲手为他刻的,说此葫芦能装天下尘愁,饮尽千杯忧。可如今,愁绪如塘江之水滔滔不绝,千杯烈酒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他突然想起临行前顾青鸾塞给他的伤药,想起她为他包扎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时他只当是女儿家的情愫,如今才惊觉,或许她早己察觉了什么,却因血脉之亲而难以抉择。“鸾儿,若有一日,你我立场相悖,当如何?你会恨我吗?”此时他不管顾青鸾是否对他有所隐瞒,他只想问一问顾青鸾,她当如何?

他抬头望向江对岸,京城的方向隐在沉沉夜色里,那里有他必须碾碎的仇敌,也有他不敢深思的未来。

江风更紧,吹得他伤口隐隐作痛。他拔出归尘剑,剑身映着江心残月,冷光凛冽。

剑刃上尚未磨去的剑痕,是与姜尚恩交手时留下的,也是与过往温情诀别的印记。“青鸾……” 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被江涛吞没,“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会否…… 怨我?”

塘江口的江风卷走叶落尘的叹息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己沉入更深的夜色。

龙都府京城 皇宫

御书房的窗棂被风拍得簌簌作响,烛火在鎏金香炉旁明明灭灭,将齐华帝铁青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

地板上散落着十余本朱批未竟的奏折,明黄的宣纸被龙靴碾得皱巴巴,墨迹未干的 “准” 字上还溅着几点砚台里翻出的墨汁。

“反了!真是反了!” 齐华帝猛地将手中奏折砸向紫檀木书桌,翡翠镇纸被震得跳起,“哐当” 一声砸在堆成小山的卷宗上。奏折上 “燕北白氏、顾星河、秦天赐、龙都陆家、东海府大都督凤家等” 的落款刺得他眼睛生疼,那些平日里觍着脸称颂圣明的世家和所谓忠心耿耿的良臣,此刻竟联名请奏,字字句句都在逼他撤回加征西方赋税的旨意,言辞间隐隐带着 “民怨沸腾”“动摇国本” 的威吓。

大内总管沈海垂首侍立在御座三尺外,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袖口的明黄龙纹因震怒而剧烈起伏。他伺候帝王二十载,深知齐华帝看似温和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雷霆之怒 —— 尤其是当皇权触碰到世家利益的逆鳞时。

此刻皇帝颈侧的青筋突突首跳,连声音都因压抑怒火而变得沙哑:“沈海,你且说说,朕这龙椅,是不是快坐不稳了?自从京城之乱,他们这些人是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里了,特别是这顾家,若不是受朕圣眷会有如此鼎盛的局面?可顾星河不想着怎么样忠君报国,却跟这些兵胚子混在一起胡闹!当真是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 沈海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世家素来看重田亩赋税,许是误解了陛下充盈国库以安边疆的苦心……”

“苦心?” 齐华帝冷笑一声,踢开脚边一本奏折,“白命道上个月还在夸朕‘英武睿智’,转头就联合顾家、秦家给朕下绊子!龙都陆家、东海凤家也来掺合 ——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江南漕运的税银,十成里有多少进了这些人的私囊!”

他猛地想起什么,抓起案头一份密报,上面用朱笔圈着 “上阳会” 三个字,“更别提这些世家背后,是不是还牵着上阳会那根毒线!当年叶家一事,是朕糊涂。可当回过神来时,叶家己不复存在。唉,这些年来,对于叶瑾龙一事朕心中有愧,可朕不能昭告天下说当年叶家一事是朕的错判,下罪己诏为叶家平反,朕固然有错,可朕是天子,怎能认之!”齐华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无奈惆然的说道。

烛火 “噼啪” 爆了个灯花,映得御书房角落的铜鹤香炉泛起狰狞的光。

沈海心中一凛,叶瑾龙三字如同一道禁忌,自叶家覆灭后便成了宫中讳莫如深的暗礁。

他想起今早暗卫来报,说江南大都督府与前几日遭刺客夜袭,姜尚恩险些丧命,刺客使的竟是失传多年的叶家剑法 —— 难道江南还有叶家的余孽未清除?

可一想想又不可能,所有登记在册的叶家人要么跟随叶瑾龙夫妇入京的被大内高手围杀,其他的都是京营到江南灭的口又加之大火的焚烧,不可能还有残党存在。

竟然如此那就决定不再将此事告知皇帝了,毕竟如今的陛下心中的烦心事太多。不想因为如此虚无缥缈的破事来影响陛下的情绪。

窗外的风更急了,卷着雨丝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齐华帝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万家灯火在他眼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想起即位之初,曾立志扫清朝野积弊,可如今才发现,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早己与上阳会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如今他不得不暂且放下对世家的偏见,先遂了他们的心愿。待他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就绪,他就准备对这些世家大族来一场大清洗,他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个江山是属于樊家的,而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附庸和江山。

就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一名黑衣暗卫单膝跪地,附在沈海耳边低语几句。沈海脸色微变,抬头看向皇帝:“陛下,影卫探得…… 岚国的商队,近日与江南姜家的船只在崇明岛秘密交接过货物,船上装的并非丝绸瓷器,倒像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供奉上阳会的祭器和大量的上好兵器。”

“祭器和兵器?” 齐华帝猛地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头暴怒的困兽,“上阳会那个前朝余孽的邪教,果然还在作祟!这个姜尚恩吃着朕的俸禄,住着朕赐给他的府邸,竟敢私通逆党!连姜尚恩也要反朕!”

“沈海,” 齐华帝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却带着更令人胆寒的杀意,“传朕旨意:一,改加征赋税为减轻赋税的旨意即刻昭告天下,敢有再议者,以动摇国本论处;二,着青衣衙秘密彻查燕北白家、京城顾家等其他家族与上阳会的关联,挖出一个,就办一个;三,”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派人去江南,秘密传信叶落尘…… 告诉他,盯住姜家,姜家一旦有动作,立马上报给朕!如有特殊情况,可斟酌自决!”

竟然这些世家和这些满嘴忠君报国的良臣想要如此,那他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不过这一切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些人全部加倍奉还!

沈海心中剧震,抬眼望向御座上的帝王。烛光下,齐华帝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映着决绝的光。他知道,皇帝这是打算要拿世家开刀了,而镇北侯就是如今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因为在沈海看来,镇北侯叶落尘就是如今皇帝陛下仅此于他的心腹良将,是大齐国的栋梁之柱!有叶落尘便可扫荡一切仇敌!

“奴才遵旨。” 沈海叩首在地,听见皇帝走到书桌前,拿起朱笔,在一份奏折空白处重重写下两个字 ——“彻查”。墨汁渗入宣纸,如同滴落在平静湖面的血,瞬间荡开层层涟漪。御书房外,风雨更骤,京城的夜色里,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余杭郡城外的夜,被雨洗得透亮。鎏金宫灯在雕花木窗上投下细碎的光晕,将别苑的九曲回廊镀成琥珀色。

叶落尘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琉璃盏盛着桃花酿,酒液映着摇曳的烛火,泛起绯色涟漪。

他仰头饮尽,喉间掠过一丝清甜,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苦涩。

主位上,墨色锦纹长袍的少年公子晃着白玉酒壶,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两弯月牙:“我说老叶,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哈,来江南这么多天了,才想着来找我。怎么这几日是忙着去桥头找那些江南小娘子了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倾身,指尖挑起叶落尘染血的衣襟,“不过看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刚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

叶落尘反手拍开少年的手,剑眉微蹙:“苏渐,少拿我打趣。” 他的目光扫过满室奢华 —— 紫檀木案几上摆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墙角青铜博山炉飘着龙涎香,这等排场,寻常商贾绝难置办。可他知晓,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真实身份可远比表象复杂得多。

他是天下大客栈的幕后老板,是醉仙酿的创始人和老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招财童子!更是手段狠辣的大魔王。

当然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号称天下第一势力的正派宗门“天机阁”的少阁主!苏渐。

同样也是叶落尘在燕北交下的至交好友,是换命的兄弟!

苏砚挑眉,往杯中斟满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出涟漪:“姜尚恩那老匹夫不好对付吧?我早说过,江南府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听说你使了叶家的‘枫叶七绝’?铁拐李那老狗没认出你来?”

叶落尘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杯壁传来细微的裂纹声。一想到铁拐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胸中便腾起滔天怒火。当年正是此人带着北荡营临阵倒戈,联合京营将叶家军第一时间控制起来。才让叶家军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因为他们从未想到对他们动手的不是岚国人也不是南夷人,而是他们的同袍兄弟!

“认出又如何?” 他冷笑一声,“等药王谷英雄大会结束,这些账,我自会一一清算。”

“英雄大会?” 苏砚嗤笑一声,靠回雕花椅背,“你以为那是什么武林盛会?不过是各方势力扯皮的戏台罢了。上阳会的人必定会在会上露面,药王谷在这个时候靠着长笙谱的几纸残页将天下各方势力都招来江南,而秦家、陆家那些老狐狸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玉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你那位小情人的祖父顾秉钧,听说他最近在京城动作频频,怕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叶落尘猛地起身,酒盏中的桃花酿泼洒在地,洇湿了波斯进贡的绒毯:“苏砚!” 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的意味。顾青鸾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还有她亲手刻的 “青尘葫芦”,此刻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