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既明握着他的手推开吱呀木门,霉味混着熟宣纸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透过菱形花窗,照亮墙上未完成的青年肖像——画中人执狼毫立于案前,袖口龙纹与秦墨的断指义肢如出一辙。
"这是秦叔?"谢惊穹指尖抚过龟裂的油彩,画布突然簌簌掉落残片。
霍既明用掌心接住碎片:"母亲十八岁时的习作,她画到眼睛就封笔了。"
谢惊穹夺过霍既明的怀表链,蘸着案上干涸的胭脂色补笔。
寥寥几笔抽象线条,让画中人从儒雅书生变成持枪军阀。
窗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声,霍既明将他圈在臂弯与画架之间:"别怕,是母亲养的狸花猫。"
霍既明的掌心贴着谢惊穹手背,引他抚过画布边缘的裂痕。
松烟墨混着陈年沉香味钻进鼻腔,谢惊穹忽然挣开束缚,扯落霍既明的银灰领带:"借我用用。"
"这是祖父留下的..."
话未说完,领带己浸入案头半干的青瓷笔洗。
谢惊穹拧着湿布料擦拭画中人的衣襟,百年尘灰簌簌落下,露出袖口暗绣的并蒂莲——与霍既明腕表链坠的纹样一模一样。
"母亲当年故意绣反了莲茎。"霍既明忽然咬他耳尖,"她说并蒂莲就该绞着血肉生长。"
谢惊穹反手将湿领带甩在他脸上:"你们霍家人,是不是都爱把情话藏在刀光里?"
月光偏移三寸,照亮墙角樟木箱里半卷残破画轴。
谢惊穹赤脚踩过满地碎瓷,足尖勾起画轴金绳的瞬间,霍既明突然将他拦腰抱起:"小心..."
青砖地上赫然躺着半枚生锈图钉,正扎在谢惊穹方才落脚处。
"三十六岁的老男人,眼神倒比我的松节油还利索。"谢惊穹蜷在霍既明怀里嗤笑,指尖戳他心口,"放我下来,我要看那个。"
霍既明却就势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让他横坐膝头:"就这么看。"
展开的画轴惊落细尘,竟是幅未署名的《狸奴扑蝶图》。
谢惊穹突然僵住——画中猫儿项圈镶着翡翠,与霍母今日戴的胸针分毫不差。
"这是..."
"母亲二十岁生辰礼。"霍既明指尖划过猫眼处的皴裂,"秦叔父亲所作。"
窗外倏然掠过黑影,霍既明抓起案头镇纸掷向花窗。
琉璃碎落声里混着猫叫,谢惊穹趁机将画轴塞进衣襟,却被霍既明掐着腰窝拎回来:"小贼,偷自家东西算什么本事。"
"我偷的明明是别家女婿。"谢惊穹反手勾住他脖颈,"画这图时,秦老爷子怕是正给霍老夫人写情诗呢。"
霍既明突然含住他作乱的指尖,就着残墨在画轴背面题字。
谢惊穹挣扎着要看,却被他蒙住眼睛:"闭眼数到十。"
睫毛扫过掌心带来细痒,霍既明腕骨轻转,狼毫在泛黄宣纸上落下:
「既见惊穹」
「云胡不喜」
最后一笔未干,谢惊穹忽然抽走宣纸按在胸口。
墨迹透过薄衫染上心口,像朵妖异的黑玫瑰。
"这算私定终身?"他在霍既明腿上,鼻尖蹭着对方下巴新冒的胡茬,"祠堂祖宗们可都看着呢。"
霍既明掐着他的腰按向自己:"那得请他们备好贺礼..."
"啪嗒。"
案头鎏金自鸣钟突然整点报时,惊得谢惊穹跌进霍既明怀里。
男人就势向后仰倒,圈椅撞上密室暗门,轰然露出夹层里泛着幽光的青花瓷坛。
坛身缠着褪色红绸,谢惊穹伸手要碰,却被霍既明擒住手腕:"当心,这里头..."
话未说完,瓷坛突然自行晃动,滚出颗包着油纸的饴糖。
糖纸印着七十年代的牡丹花纹,早己脆化成蝶翼般的碎片。
"母亲藏的?"谢惊穹捏着糖球对光端详,"都结霜了。"
霍既明却突然咬走半颗糖:"我七岁时偷吃过,被罚抄三个月族谱。"
甜涩在唇齿间漫开,谢惊穹就着他唇间残糖吻上去:"现在有我给你篡族谱..."
月光悄然挪移,照亮瓷坛内侧的刻痕。
两道交叠的姓氏在岁月侵蚀下模糊难辨,唯有"秦"字的最后钩画,锋利如当年刺入霍父胸口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