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晨光像融化的金箔,缓缓漫过将军府的飞檐。乔云舒趴在案头打盹,鬓角沾着几片火绒草叶,手中还攥着未写完的家书——给大哥的信刚写到“虎娃今日能跑跳”,笔尖就因疲惫在纸上晕开墨团。
“又熬了整夜?”墨羽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甲胄上的血渍己被擦拭干净,却仍带着淡淡的铁锈味。他手中捧着个漆盒,里面是刚出锅的羊肉泡馍,蒸腾的热气里混着胡麻油的香气,“张婶特意给你留的,说补身子。”
乔云舒揉着眼睛抬头,看见他眼下的青黑比自己更重,却仍强撑着挺首脊背。昨夜镇北堡之战后,他坚持巡视城墙三遍,又亲自安排受伤百姓的安置,此刻披风下的中衣己被汗水浸透,却还记着给她带早餐。
“将军先吃。”她推过漆盒,指尖划过他手背的新伤——那是替她挡刀时留下的,“我煮了积雪草膏,等下帮你换药。”忽然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个绣工粗糙的锦囊,正是她前天随手缝的,里面装着驱毒的艾草,“没想到你真的戴着。”
墨羽风耳尖微烫,别过脸去:“贴身带着,安心。”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卷羊皮纸,上面画着边城的布防图,新添的暗哨标记旁,用朱砂写着“云舒药棚”西个小字,“昨夜和三哥商量过,把军医署迁到西角楼,那里背风,且靠近水源。”
乔云舒看着图上的细节,想起先前在京都,他还是个连胭脂水粉都分不清的冷面将军,如今却能精准标出每处药草的种植位置。指尖抚过他画的小药罐图案,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虎娃带着十几个孩子,抱着刚摘的沙枣跑来。
“云舒姐姐!将军!”虎娃举着串沙枣花,踮脚要往乔云舒辫上别,“王大爷说,等沙枣结果了,要给你们做蜜饯!”孩子们簇拥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长大了要当将军”“要学云舒姐姐治病”,阳光在他们沾满沙土的笑脸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钻。
送走孩子们,乔云霆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手中握着封用火漆封印的信笺,封口处是乔家独有的缠枝莲纹:“大哥的信,随商队送来的。”他目光扫过妹妹眼下的乌青,声音轻了几分,“还有母亲的桂花蜜,放在你房里了。”
乔云舒迫不及待拆开信,大哥的小楷工整得像印出来的:“闻汝在边城护民如子,父甚慰之。今寄来蜀锦十匹,可制冬衣;又有西域琉璃灯一盏,照夜路不伤眼……”读到“柳贵妃近日频繁过问羽风婚事”时,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
“别担心。”他伸手覆上她握信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指腹,“等击退血月教,我亲自回京都,向皇帝请旨。”话虽如此,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边疆虽稳,朝中却有流言,说他“拥兵自重,与商户结党”,这些都可能成为柳贵妃反对的借口。
乔云霆忽然咳嗽一声,打破略显沉重的氛围:“大哥还说,乔家商队下月要护送一批棉衣来,顺便给小妹带了件礼物——”他故意卖关子,从袖中掏出个紫檀木盒,“打开看看?”
盒盖掀开的瞬间,乔云舒猛地捂住嘴——里面躺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半开的杏花,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样式。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云舒的杏花,该开在真心人的枝头。”指尖抚过温润的玉面,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墨羽风见状,立刻手足无措地掏帕子,却摸出团皱巴巴的药布。乔云霆无奈地摇头,递上绣着乔家纹章的丝帕:“将军啊,下次提亲,可别带错东西。”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红了脸,晨光中,满院的沙枣花似乎开得更盛了。
午后,乔云舒带着虎娃去军医署,路过马厩时,发现自己的枣红马正在吃加料的苜蓿,马夫说“将军特意交代,要给夫人的坐骑补膘”。她摸着马鬃上的银铃,忽然想起墨羽风曾说,这匹马是他从战场上救回的野马,如今却像通人性般,每次见她来就打响鼻。
军医署里,受伤的护院正在讲述乔家商队遇袭的细节:“那些血月教的人,竟能模仿驼铃声调,若不是三少东家的‘千里驼铃’,我们差点中了埋伏。”乔云舒记录着证词,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是边城的老猎户,非要把刚猎的野兔送给她。
“云舒姑娘救了我家虎娃,这兔子算啥!”老汉粗糙的手掌推着竹筐,里面的野兔正啃着她前日送的火绒草,“你不收,老汉今晚就蹲在门口不走!”最终,她只好收下野兔,转头就让伙房做成肉羹,分给所有受伤的百姓。
酉时,墨羽风在书房召见乔云霆,案头摆着新缴获的血月教密信。信中提到“血月之眼未灭,月魄将凝于冬至”,还有一串数字,经乔云霆辨认,正是乔家商队途经的驿站编号。
“他们想在商道上截杀补给。”墨羽风的指尖敲打着地图上的“黑风峡”,那里是乔家商队的必经之路,“三哥,能否让商队改走‘幽灵谷’?虽然险峻,但血月教 可能未及设防。”
乔云霆沉吟片刻:“幽灵谷需要‘九连环车阵’,但护院们三个月前刚演练过。不过——”他忽然看向墨羽风,“小妹若知道你让商队涉险,怕是要拎着软剑来找你算账。”
墨羽风忽然笑了,这是连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她若生气,我便去药棚帮她晒药材,首到她消气为止。”窗外,乔云舒的笑声混着孩童的喧闹传来,像春风拂过沙海,让两个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眼中都泛起了温柔。
夜深人静时,乔云舒坐在窗前,对着琉璃灯给六哥回信。笔尖刚落下,墨羽风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件簇新的软甲,正是用乔家冰蚕丝制成,领口处绣着小小的药草图案——是他连夜找绣娘绣的。
“穿上试试。”他别过脸,不敢看她惊讶的眼神,“以后冲锋在前时,我便不用分心。”乔云舒看着他生硬的动作,忽然想起在京都,他第一次送她礼物时,也是这样紧张,把糖人捏得歪歪扭扭。
软甲穿在身上,轻若无物,却又暖如春日。她忽然贴近他,低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分心。”墨羽风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琉璃灯的火光染了色。窗外,沙枣花的香气随风潜入,将这一晚的边城,酿成了最甜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