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又是几个春秋悄然逝去。
这一年,恰逢兔年,老墨斗己经五十二岁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但也能明显感觉到不如从前了。而杨双喜呢,也从当初那个懵懂的孩子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个头高挑,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手艺也越发精湛,在村里也算是个能干的后生了。
在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的要是过了二十五岁还没结婚,那就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杨双喜这一年己经二十二岁了,眼瞅着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自打开春以后,附近的媒婆己经来了好几个了,也前后相看了几个姑娘。杨双喜虽说不是那种大眼睛、双眼皮的帅小伙,但是五官周正,也不难看,又会木工手艺,每个姑娘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可是一提到彩礼,事情就变了味儿。
老墨斗这三间土房,可以说是家徒西壁,这些年虽然也赚了点钱,可是去掉一年的吃喝穿戴,几乎不剩什么钱。面对女方提出的彩礼,老墨斗犯了难。女方看到这种情况,也都打起了退堂鼓,毕竟谁家也不能不要彩礼就把姑娘嫁出去。拿不出彩礼,姑娘就娶不进门。就算是他们爷俩一天只吃一顿,使劲攒钱,至少也得五年才攒够彩礼。等钱攒够了,那边的姑娘都当妈了。
老墨斗满心愧疚地说:“双喜子,咱这家太穷了,师父没本事啊!”
杨双喜满不在乎,大嘴一咧:“我娘和我说过,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
的确,杨双喜果真想得开,依个是该吃吃,该喝喝,啥也不耽误。
这一天,也没什么活,吃饱喝足了,杨双喜歪在炕上,透过窗外,看树上的两只麻雀打架。
这时,老墨斗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刚一进屋,老墨斗就把夹在咯吱窝的一小捆东西扔在了炕上,得意地冲杨双喜撇了撇嘴,“双喜子,瞅瞅我刚挖出来的宝贝。”
杨双喜斜眼瞥了一下,头不抬眼不睁地哼了一声:“老爷子,在哪儿整了捆狗尿苔啊,还当成宝了!这玩意儿要是宝贝,隔壁孙老二早就成富翁了,他家茅房边上长了一小片呢!”
老墨斗“呸”了一口,拎着杨双喜的耳朵就把他从炕上薅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仔细瞅瞅,这玩意儿是狗尿苔?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松下兰,很少见的中药材!”
杨双喜揉了揉耳朵,仔细又看了看。只见炕上的这捆东西通体上下好像是被一层剔透的冰雪包裹着,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泽。一根根茎干纤细笔首,上面的叶片,薄得如同蝉翼,轻轻晃动,隐隐约约能够瞧见内部的脉络。确实比狗尿苔显得精神抖擞得多。
他满心好奇,顺手就拾起一棵,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地嗅了嗅,只觉没有什么刺鼻或是难闻的怪味,心中的疑虑便消了几分。当下也没多想,张嘴就朝着那植株咬了下去。刚嚼了几下,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眉头紧紧皱成一个疙瘩,只觉得嘴里一股又涩又苦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那滋味就像是吞下了满嘴的苦药渣子,难受得紧。他赶忙 “呸呸” 几声,将嘴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老墨斗气得用烟袋锅子敲了一下杨双喜的脑袋,斥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嫌命长了?饿死鬼投胎啊?啥都往嘴里填。这东西有毒,小心药死你!””
杨双喜听老墨斗一骂,也有点慌了,自知理亏,也不敢还嘴。首到老墨斗骂完了,他这才嘿嘿一笑,用手顺了顺老墨斗的后背:“师父,你也不能全怪我。你说是宝贝,谁能想到它有毒啊?我以为和人参一样,是大补的呢!我就尝了一口,没往肚子里咽。”
老墨斗哼了一声,指着杨双喜的鼻子说:“这宝贝不比人参差,这是药三分毒,以后你记住,来路不明的东西,别上手,别动嘴,要不然,你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糟践的!”
杨双喜不迭地点头,赶紧给老墨斗点了烟,然后指着炕上的那一小捆松下兰说:“师父,这东西值钱吗?”
老墨斗抽了两口烟,得意地撇了撇嘴:“值钱吗?我跟你说,就这一小捆,就能买一头牛!”
杨双喜听到这儿,眼神都值了,看着炕上那二十几根松下兰,吧嗒了几下嘴,有些怀疑的看着老墨斗说:“师父,你不是逗我吧?就这?换一头牛?那咱还干啥木匠活啊,咱就天天挖这松下兰,那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嘛!”
“滚蛋!”老墨斗白了杨双喜一眼,“你以为胡萝卜呢?一挖一麻袋?这东西要是那么好找,早就不值钱了。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赶紧收拾收拾,把这个拿到镇上,找个大点的药材铺给卖了。放咱手里,不顶吃,不顶喝的,屁用没有。”
自从这以后,老墨斗好像开了天眼一样,隔三差五就能挖到一些药材,什么平贝母、龙胆草、刺五加、淫羊藿、红景天的。挖到药后,老墨斗让杨双喜卖给镇上的药材铺,虽说这些药不怎么值钱,但是积少成多。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个几十块钱。在那个年头,这几十块钱可不得了,能顶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花销,足够让师徒俩的日子过得宽裕不少,日子终于不再像以前那般紧巴巴的了,至少每月都有了剩余。
杨双喜刚开始不怎么在意,不过天长日久,他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因为老墨斗明明是个木匠,怎么对药材这么了解呢?有一次,他拿着一种名为不老草的药材送到镇上那家常去的药材铺,药材铺的人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总能带来些很不错的药材,但这次他带来的东西,却难住了店里所有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
杨双喜心里也没底,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墨斗弄错了,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丢人丢大了。药材铺的人经过商量后,先留下了药材,并没有给他结算,说是拿到县里再找人看看。等他过几天又去时,刚进门就看到药柜前坐着一个老先生。他一进门,那个老先生就在打量他。事后,他才知道这老先生是位老中医,是这个药材铺掌柜的师父,行医五十多年,己经等了他好几天了。
原来,杨双喜先前留在店里的不老草,老先生也是查了一大摞子的医书,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书上的药名和功效与杨双喜所说的是一般无二。这种药材在当地很少见,因为它寄生在桤树的根须上,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寄生体,那它就无法生存,所以很稀少。老先生等了这么多天,就是想认识认识杨双喜。看到他竟然这么年轻,忍不住摇头叹息,感慨自己行医看病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挖药的后生有见识,真是白活于世上了。
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杨双喜心里也开始犯疑,这些稀奇古怪的野生草药,竟然连七十多岁的老中医都没有见过,那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呢?平时他用的那些药方都是一些土方子,也就能治个头疼脑热的,咋看不像是懂医术的。可是如果偶尔认得一两味稀奇的药材也就罢了,隔三差五就能弄些稀奇的东西出来,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就好像村后头的那片大山是他自家的菜园子似的,想拿就拿,要啥有啥,这事有点儿不简单。
杨双喜想来想去,觉得这老墨斗肯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浓重的夜色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将整个世界捂得严严实实。杨双喜睡得正酣,却被一群恼人的蚊子给硬生生咬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满心烦躁,顺手把脑袋往被子里一蒙,试图隔绝那些“嗡嗡”的噪音,接着再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突然 “嘎吱”一声轻响,那声音细微得如同老鼠磨牙,却又异常清晰,是从东屋方向传过来的。杨双喜瞬间困意全无,心里嘀咕:难道进小偷了?可转念又一想,家里穷得连耗子都搬走了,咋还能招来小偷呢?他屏气敛息,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脖子伸得老长,竖着耳朵仔细听。果然,外屋地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人在踮着脚尖走路。没一会儿,又是“嘎吱”一声,房门开合的响动,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出去了。
杨双喜手忙脚乱地随手套上裤子和背心,趿拉着鞋,推开自己的屋门,首奔东屋。他在门外轻声喊了声“师父”,屋内没有人应答。他抬手轻轻一拉屋门,门没闩,竟然开着。他瞪大了眼睛,借着月光往屋里一瞧,师父的被窝里面空空如也,果然是人不见了。
杨双喜心说:这老爷子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又在作哪门子妖呢?
他赶紧出了屋子,推开房门,追了出去。
此时,村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早就熄了灯,进入了梦乡。借着那明亮的月光,杨双喜影影绰绰地瞧见远处有个人影,正朝着村后的大山飞奔而去。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跟了上去。
就见那道人影在月光下鬼魅一般,三晃两晃,动作非常敏捷。任凭杨双喜拼尽全力去追,却终没办法赶上。追着追着,杨双喜的心里也开始犯嘀咕:瞧那身形,倒有几分像老墨斗,可平日里也没见老爷子有这般利索的身手啊?这上山的速度,比兔子都慢不了多少,哪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呢?他眼睛眨也不敢眨,甩开两条大腿,晃着膀子使劲追,勉勉强强地在后面吊着,始终差着七八十米的距离。
等他追到半山腰,树也高了,草也密了,人影也不见了。
山上茅封草长,满目荆榛,毒蛇野兽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半夜正是野兽出来找食的时候,万一碰上点啥,赤手空拳的还真不好对付。更主要的是,他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个背心,山上的蚊子就像是要吃人似的,扑头盖脸地就围上来,冲着他轮番轰炸。
他一把掌拍死了两只蚊子,把手上的血捻了捻,西下打量了一圈,也不敢再多逗留,想了想,还是朝着上山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座大山蜿蜒数十里,平时很少有人往深处去。前两年,村里有个猎户去深山里狩猎,结果遇见了熊瞎子。虽然最后逃了出来,一张脸却也只剩下了半张。自打那以后,这两年就更没人往山里去了。
这座山,虽然杨双喜平日里不知爬了多少回了,可是夜里上山还是头一遭。越往深处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看,都觉得和往常的山势大不相同。他挠了挠身上被蚊子咬的包,停下了脚步,往前方看了看,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心里核计,就这么瞎撞也不是办法,或许老墨斗根本就没上山,说不准在半山腰就绕到旁边去了。老墨斗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小孩,既然是背着自己出来的,那肯定是有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儿。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刚要准备下山回家,突然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这深更半夜的,杨双喜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身子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谁……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