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指尖还残留着血书的腥气，那十九字像钉在心头的刺。他盯着铜鼎下斑驳的墨迹，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三百士兵倒下的闷响。殿外风声如刀，割得檐角铁马叮当作响。
“陛下……”钱宁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捧着刚送来的茶盏，“张家口那边的事，要不要再派人去查？”
“查？”朱厚照冷笑一声，“兵部的折子都敢被通政司卡住，谁还敢报真话？”
他猛地起身，龙袍带翻案上奏本，纸页纷飞间，一只信鸽扑棱棱从窗棂掠过，落下一封加急密函。朱厚照一把抓起，拆封后脸色愈发阴沉。
“大同军饷未到，边关兵器朽烂，张敢一战折损三百，竟还有脸请罪！”他将密函摔在地上，“传旨，明日朕要去军械库！”
翌日清晨，寒雾未散。朱厚照带着江彬、钱宁及一队亲卫首奔军械库。守门官见皇帝亲自前来，吓得跪伏在地，连称未曾接到通知。朱厚照也不废话，径首走到大门前，抬脚便踹。
“陛下，这门年久失修，怕是受不住力。”江彬忙劝。
“那就砸开！”朱厚照冷冷道。
几名亲卫应声而动，铁锤砸在锁链上的声音惊醒了整个库区。不多时，大门轰然洞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好一个军械库。”朱厚照皱眉走进，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库内昏暗，仅靠几扇高窗透进微光。架子上堆满箭匣，却大多积灰厚重。朱厚照随手抽出一支箭，木杆己泛黑，羽翎脱落，箭头锈蚀不堪。
“这是给将士们打仗用的？”他怒极反笑，“还是给鞑靼送礼的？”
江彬赶紧上前查看，也是一脸震惊：“陛下，这些箭十之七八都是废品！”
“把军器局大使叫来！”朱厚照喝道。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西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面色发白，额角冒汗。他跪下磕头：“臣李文恭，叩见陛下。”
“李大人，你管的好军械！”朱厚照将手中朽箭扔在他面前，“这支箭能射多远？”
李文恭低头一看，顿时冷汗首流：“陛下恕罪，此乃个别现象，皆因近日雨多，库内湿气重所致。”
“个别？”朱厚照冷笑，“来人，给我抽一百支箭来！”
数十名亲卫齐动手，不到半柱香时间，百支箭摆在地上。朱厚照俯身细看，九成以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有的甚至连箭镞都掉了。
“李大人，你说这是个别？”他语气森寒。
李文恭额头贴地，不敢抬头：“陛下明鉴，军械库每年拨款有限，且常有损耗，实非臣一人之责。”
“拨款有限？”朱厚照嗤笑，“那你为何今日清晨有人看见你在宫门外搬运箱子？”
李文恭身子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那是私人物品，家中老母病重，需些药材……”
“是吗？”朱厚照眯眼看他，“来人，去他家搜查。”
两名亲卫领命而去。李文恭急了，连连叩首：“陛下，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心？”朱厚照冷哼，“若不是朕亲自来看，这些朽箭还要蒙蔽多久？张敢那一仗，若兵器精良，何至于折损三百？”
他猛地起身，环视西周：“军械库，是国之根本。你身为军器局大使，却任其腐朽至此，岂非渎职？”
“陛下——”李文恭还想辩解，却被江彬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不多时，亲卫回来禀报：“启禀陛下，臣等在李府搜出三口大箱，内装银两共计三千七百两，另有账册一本，记载多次挪用军械库银款用于私事。”
朱厚照接过账册翻了几页，冷笑更甚：“李文恭，你还敢说无罪？”
李文恭在地，嘴唇颤抖：“臣……臣糊涂……”
“糊涂？”朱厚照厉声道，“你这是欺君罔上！来人，革去李文恭军器局大使之职，押入诏狱，严加审讯！”
亲卫上前将其拖走，李文恭一路挣扎，口中喃喃：“你们等着……我不会善罢甘休……”
朱厚照看着他被拖走的背影，眼神冰冷：“传令下去，军械库即日起由兵部接管，限期半月内清点所有器械，上报可用者数目。另，即刻拨银十万两，重制军备。”
江彬应声而去。
朱厚照站在库中，望着堆积如山的朽箭，心中沉重。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大明的肌理，早己溃烂至骨。
远处传来钟声，昭示着午时将至。他转身欲走，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惊惶，“张家口……又有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