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站在龙榻前,望着那道斜斜洒进来的阳光,久久未语。他原以为开放豹房能让百姓了解自己,却没想到一句“不如炕”的评论竟刺得他心头隐隐作痛。
钱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寝殿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大妈们被引导着前往下一个展区,喧闹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朱厚照忽然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你说,我真的该换炕吗?”
钱宁一愣,随即陪着笑:“陛下说笑了,祖制虽严,但也不是不能变通的。”
“是啊,不是不能变通。”朱厚照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却有些飘忽,“只是这一步迈出去,怕是又要被人说是昏君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沉默。
江彬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陛下,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写了一本书,叫什么《豹房肉林考》!”
朱厚照眉头一皱:“什么书?”
“就是……就是把咱们豹房参观的事编成了香艳故事!”江彬结结巴巴地说,“说什么‘酒池肉林’、‘选妃嬉戏’,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市面上己经开始流传了!”
钱宁脸色一沉:“谁写的?”
“不知道,听说是个野史作者,专门收集奇闻异事。”江彬擦了擦汗,“可这本书传得太快了,连茶馆里都在讲了!”
朱厚照闻言,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上。
他缓缓坐到龙榻边上,低声说道:“我让她们来看豹房,是为了消除误会。结果呢?反倒被人拿去添油加醋,编成风月小说。”
钱宁咬牙切齿:“一定是那些守旧的大臣,看不惯陛下这一套,才背后煽风点火!”
“未必。”朱厚照摇头,“他们倒是想,可没这个闲工夫。更可能是些好事者,趁机造谣生事。”
江彬搓着手:“要不要派人查查源头?”
“当然要查。”朱厚照语气坚定,“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应对。”
钱宁试探性地问:“要不要下旨封禁此书?”
“不行。”朱厚照断然否决,“越是打压,越容易引起关注。到时候反而帮它火了。”
江彬挠头:“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它继续传吧?”
朱厚照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既然有人写书,那我们也写一本。”
“啊?”钱宁和江彬齐齐一怔。
“我们要比他们写得更好。”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写香艳故事,我们就写真实见闻。他们靠想象编造,我们就用事实说话。”
钱宁犹豫道:“可是陛下,这种事……真要亲自出面?”
“我不出面,别人也不会信。”朱厚照淡淡一笑,“你去找几个文笔好的人,最好是民间出身的秀才或举人,让他们以游客身份写一篇真实的豹房游记。内容要生动、具体,最好还能带点幽默感。”
江彬听得一愣一愣的:“陛下是要……跟野史打擂台?”
“没错。”朱厚照点头,“我们不堵,也不压,就拿真相跟他们对打。”
钱宁叹了口气:“陛下这招,还真是……另辟蹊径。”
“那就这么办。”朱厚照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豹房,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样。”
几日后,京城街头巷尾悄然出现了一本名为《豹房一日游》的小册子。
封面朴素无华,只有一行小字:“皇帝请我看豹房。”
开篇第一句便是:
“我原以为豹房是什么龙潭虎穴,结果进去一看,除了几只大猫,啥也没有。”
语言通俗易懂,夹杂着大量市井俚语,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书中详细描述了当日参观的全过程,从大妈们的叽叽喳喳,到龙榻的冷清,再到皇帝本人的随和亲切,无不栩栩如生。
最妙的是,作者还模仿大妈的口吻写道:
“皇帝说要试试炕,我听了心里一热。原来九五之尊也跟咱老百姓一样,图个实在。”
这本书一经流出,立刻引起了轰动。
与《豹房肉林考》相比,《豹房一日游》显得格外真实,甚至带着几分烟火气。
不少百姓读后纷纷表示:“原来皇帝也没那么神秘。”
“看来之前那些传言,都是瞎编的。”
“人家自己都写出来了,还用得着别人乱猜?”
与此同时,《豹房肉林考》的销量开始下滑。虽然依旧有人买来看热闹,但真正相信其中内容的却越来越少。
而就在两本书较量正酣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那本《豹房肉林考》的作者,竟是杨廷和门下的一个幕僚!
消息一出,朝堂震动。
朱厚照得知此事后,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将负责情报的官员单独召入书房。
“你是说,”他低头翻着手中的奏报,“这本书背后,是杨廷和授意的?”
“目前尚无确凿证据。”官员谨慎答道,“但根据线报,此人平日便常出入杨府,且写作时曾提及‘借机警示圣上’。”
朱厚照冷笑一声:“好一个‘借机警示’。”
他合上奏报,目光沉静:“看来,他是等不及了。”
官员不敢接话。
朱厚照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的宫墙。
“你以为他这是在劝谏?”他忽然开口,“不,这是在试探。”
“试探?”
“他在试我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下皇权,去听一听百姓的声音。”朱厚照回头,眼神锐利,“可惜他忘了,真正的权力,从来都不是靠谣言和野史撑起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告诉锦衣卫,盯紧杨府的一举一动。下一步,他若再出招,我一定接住。”
官员应声退下。
屋内只剩朱厚照一人。
他缓缓坐回案前,拿起那本《豹房一日游》,轻轻翻开第一页。
纸页微黄,墨迹未干。
他轻声道:“你们以为我在演戏,其实……我只是不想输。”
下一刻,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到了落叶。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树影间。
一只夜枭掠过枝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啼叫。
朱厚照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看书。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样,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