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安全屋内缓慢而沉重地流逝,像拖着镣铐的囚徒。
泰晤士河上的死亡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报纸上每隔几天就会出现的少女遇害新闻,像冰冷的鞭子,一次次抽打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恐慌在伦敦发酵,却无法穿透安全屋那看似坚固的高墙,墙内弥漫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昆西的烦躁己经升级为一种压抑的暴怒。
他不再擦拭步枪,而是开始在狭窄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他时不时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警惕而焦躁地扫视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庭院和高墙,仿佛期待那恶魔会愚蠢地自投罗网,好让他一枪轰碎它的脑袋。但外面只有连绵的冷雨和死寂。
西沃德医生则陷入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忙碌。
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研究上。书房的长桌上堆满了从各地搜罗来的、关于吸血鬼传说的古老文献和范海辛的手稿笔记。他试图从中找出追踪德古拉的方法,或者至少是克制他、削弱他的线索。他配制着各种气味刺鼻的药水,研磨着据称有驱邪效用的矿石粉末,双眼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嘴里时常神经质地念叨着一些拉丁文术语和地名。然而,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石沉大海,只换来更深的挫败感和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亚瑟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地待在躺椅上,像一尊逐渐风化的石像。
但沉默之下,是汹涌的仇恨暗流。他偶尔会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或者,当窗外传来警笛的尖啸这意味着河边又发现了尸体时,他会发出一种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露西的惨死和自身的重伤,将他阳光开朗的灵魂彻底扭曲,只剩下复仇的毒焰在灼烧。
范海辛教授依旧将自己关在书房。烟斗的烟雾几乎成了他的一部分。他翻阅典籍的速度慢了下来,更多的时候是对着墙上巨大的欧洲地图,尤其是特兰西瓦尼亚那片被山脉环绕的区域,陷入长久的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笃笃声。他眼中锐利的锋芒依旧,但那份深沉的忧虑,如同蔓延的藤蔓,爬满了他紧锁的眉头。伯爵的销声匿迹,在他看来绝非好事,更像是暴风雨前令人心悸的宁静。他预感到,下一次降临,必将更加疯狂。
而米娜,依旧是安全屋里最安静、也最令人心碎的存在。她像一缕游魂,大部分时间蜷缩在窗边的椅子里,望着那方灰暗的天空。空洞的眼神里,那巨大的悲伤似乎凝固了,变成了一层坚硬的、隔绝外界的冰壳。洛哈特每日的陪伴和低语,如同投入冰海的石子,只能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沉入无边的寒冷。她吃得越来越少,脸颊凹陷下去,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佣人送来的食物,常常在她面前放凉,最终被无声地撤走。她仿佛在用这种缓慢的自毁,无声地惩罚着自己,回应着内心那份沉重的愧疚——是她引来了恶魔,是她害死了露西。
洛哈特依旧扮演着完美“未婚夫”的角色。他的耐心似乎无穷无尽。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去“唤醒”米娜,而是更多地用行动表达“关心”。他会默默地为她更换凉掉的茶水,会轻轻为她调整滑落的毯子,会坐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坐就是整个下午,目光“深情”而“忧虑”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对抗那吞噬她的冰冷绝望。
然而,在这看似无望的守护中,洛哈特敏锐地捕捉到了米娜状态中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变化并非来自好转,而是来自绝望的深处。
那是一个异常阴沉的下午,雨下得比往常更大,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米娜像往常一样蜷缩在窗边的椅子里。洛哈特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一首落在她身上。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孩童嬉戏的笑闹声。声音很遥远,被雨声阻隔,断断续续。就在这笑声传来的瞬间,洛哈特清晰地看到,米娜那空洞的、如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被刺痛般的、深切的渴望?
仿佛那遥远模糊的笑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自我封闭的冰壳,让她短暂地窥见了外面那个“正常”的、充满生气的世界——一个她感觉自己永远失去、也永远无法再拥有的世界。
紧接着,那微弱的光芒迅速熄灭,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一滴冰冷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中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她紧握的手背上。
这滴泪,不是因为那笑声带来的快乐,而是因为它残酷地提醒了她,自己与那个“阳光下的世界”己经彻底隔绝,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死亡。
这个瞬间,被洛哈特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心中那个酝酿己久的计划,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