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安全屋的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闷。
昆西在客厅一角烦躁地拆卸保养他的左轮手枪,金属零件碰撞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西沃德在另一张桌子上,对着一本摊开的、插图狰狞的古籍皱眉苦思。
亚瑟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也被仇恨折磨。
范海辛还在书房,没有下来。
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努力驱散着室内的寒意和阴郁。
洛哈特扶着米娜在壁炉旁柔软的沙发上坐下,细心地为她裹好厚厚的羊毛毯。
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给她冰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意。
他蹲在她面前,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双手轻轻捧起她依旧冰冷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它们。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握着,目光“深情”地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她。
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低沉而充满“疲惫”的声音,缓缓开口:“米娜…你看…”他微微侧头,示意她看向窗外。
窗外,是伦敦永不散尽的阴霾夜色,远处城市的灯光在雨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压抑的光团。
“伦敦的天空…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也总像弥漫着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厌倦”和“无奈”,恰到好处地没有明说那“不好的东西”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恐惧,是血腥,是恶魔如影随形的阴影。
米娜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她似乎被“不好的东西”这个词触动了,那晚病房里地狱般的景象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洛哈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波动。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用一种带着“怀念”的、近乎梦呓般的语气继续说道:“还记得吗?在遥远的罗马尼亚…虽然那是个可怕的地方…经历的事情像噩梦…”他巧妙地避开了城堡的具体恐怖记忆,“但是…那里的天空,至少是开阔的,能看到很远很远…空气…是干净的,带着泥土和松树的味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感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那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画像的地方…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他刻意将“爱情开始”与“罗马西亚”联系起来,混淆那段黑暗旅程的开端。
米娜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这叹息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眼神中的痛苦似乎加深了一些,还夹杂着一丝更深的迷茫。洛哈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了在修道院第一次看到“强纳森”照片时的心动,想起了收到他获救消息时的狂喜和希望…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感觉,如今都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废墟。
而“强纳森”口中那“开阔的天空”、“干净的空气”,此刻在她绝望的心底,竟隐隐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带着奇异吸引力的图景——一个逃离这无边地狱的可能?。
洛哈特的话音,带着对“罗马西亚开阔天空”的怀念,在壁炉噼啪的燃烧声中渐渐消散。
米娜那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微微合上眼,将身体更深地缩进沙发里,像一只试图躲避整个世界的受伤小兽。
洛哈特捧着她冰凉的手,能感觉到她指尖那细微的、无意识的颤抖。
客厅另一角,昆西擦拭左轮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皱着眉,不解地看向壁炉边这对沉默的男女。
西沃德也从古籍上移开目光,扶了扶眼镜,眼中带着一丝担忧。亚瑟依旧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并未入睡。
洛哈特知道,铺垫己经足够,火候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传入米娜耳中:
“米娜,”他握紧了她的手,眼神无比“真挚”地看进她那带着痛苦迷雾的眼眸,“我知道露西的离去…还有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你喘不过气,痛不欲生。伦敦…现在就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恐惧。你在这里…”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心疼”和“不忍”,“只会被悲伤和恐惧一点点吞噬,像花儿失去了阳光…”
“离开?”这个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终于让米娜空洞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明显的涟漪。她猛地抬起眼帘,第一次真正地、带着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渴望,看向洛哈特。离开这个噩梦?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麻木的神经。
“对!离开这里!”洛哈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振奋”和“向往”,仿佛在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远远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离开这个被恶魔阴影永远笼罩的城市!我们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一个能让你重新呼吸,重新看见阳光的地方!”
他首视着米娜眼中那被点燃的微弱希冀,抛出了酝酿己久的目的地:“我们去罗马西亚!”
“罗马西亚?!”这个名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米娜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亮。
恐惧和痛苦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个地方,是噩梦的源头!是囚禁“强纳森”的地狱!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身体也向后缩去。
“不,米娜,听我说完!”洛哈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退缩,声音充满了“安抚”和“急切”,“不是回那个可怕的城堡!绝不是!”他用力强调,眼神无比“诚恳”,“我们去一个靠近边境的、阳光充足的小镇!我打听过了,那里叫布兰,群山环抱,教堂的尖顶是红色的,天空蓝得像宝石!那里的人们很淳朴,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他描绘的画面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美好,刻意淡化了罗马西亚本身的神秘和危险色彩,当然小镇也是洛哈特虚构的。
看到米娜眼中的恐惧稍退,被一种将信将疑的迷茫取代,洛哈特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和无比深沉的“期望”
“米娜…我们…我们在那里举行婚礼吧!”
“婚礼?!”米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涩地吐出这个词,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痛苦。
在这个时刻?在露西的尸骨未寒,在恶魔的阴影依旧盘旋,在伦敦还在流淌着无辜者鲜血的时候?举行婚礼?这简首…疯狂!
“是的!婚礼!”
洛哈特用力点头,眼中甚至逼出了几点“激动”的泪光,声音哽咽,
“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多么疯狂!多么不合时宜!露西她才刚刚…亚瑟他还…”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亡友的深切哀思”和“对伤者的担忧”,随即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但正是经历了这一切,我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生命是多么脆弱!命运是多么无常!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米娜,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我不想再等待了!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我不想等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