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白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博物馆玻璃柜里那件曾属于民国传奇坤伶的“月光缎”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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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浓烈的霉味混杂着劣质脂粉和汗酸气,像一记重拳狠狠砸进鼻腔,呛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盖着一条粗糙、带着可疑污渍的薄被。头顶不是她租住公寓那盏温馨的羽毛吊灯,而是几根黑黢黢、结着蛛网的朽木横梁。蛛网在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晃动,灰尘簌簌落下,无声地宣告此地的破败和荒凉。
“醒了?装死装够了?”一个冰冷刻薄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初白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弹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因为剧烈动作牵扯的生疼。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下,一张勾壑纵横、写满严厉的老脸正俯视着她。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剐得她皮肤生疼。他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穿着同样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女,眼神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像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这是哪儿?拍戏?绑架?
“林小白!”老人,显然是这里的头儿,猛地拔高声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三天!我给你最后三天!要是再开不了嗓,唱不出个人样来,就给我卷铺盖滚出‘庆云班’!庆云班不养废物点心!”
林小白?庆云班?废物?
还没等她弄清楚状况,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的劣质胶片,在脑中尖锐地刮擦、闪现:破败的戏台、无休止的呵斥、同门刻薄的嘲笑、永远找不准调门的绝望嘶吼……还有一个烙印般深刻的认知——她,林小白,是庆云班人尽皆知的“废柴学徒”,五音不全,手脚笨拙,即将被扫地出门。
我…穿越了?穿成了这个倒霉蛋?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林初白。她一个现代音乐学院理论作曲系的高材生,靠耳朵吃饭的人,居然穿成了个……音痴?还是在民国?一个即将完蛋的破戏班?
“班主…我…”她下意识想辩解,喉咙却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闭嘴!”班主林庆云厉声打断,眼中的失望浓得化不开,“‘我’什么‘我’!嗓子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家伙什儿!没那个命,趁早死了这条心!三天!就三天!要么唱,要么滚!”话音未落,他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围观的学徒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听见没?废物,三天哦!班主可是发话了!”
“早该滚了,白占着地方,看着就晦气!连桶水都提不利索,还学唱戏?做梦!”
“就是,云老板嗓子要是被她这晦气沾坏了,看她拿什么赔!卖了她也赔不起!”
刻薄的话语一遍遍传入耳朵,每一句嘲笑,都精准地戳在原主“林小白”记忆中最脆弱、最痛苦的伤口上。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试图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冷汗瞬间渗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这不是梦。油灯燃烧散发出呛人的烟味,粗布被褥摩擦皮肤带来的刺痛感,还有那氵罙入骨髓的、属于“林小白”的惶恐和绝望,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完了。三天。在这个陌生的乱世,身无分文,顶着个“废柴”的名头被赶出去?下场是什么?冻死?饿死?还是更糟?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活着,必须想办法留下来!
目光下意识地在狭窄、肮脏的屋子里搜寻,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任何能给她带来希望的东西。忽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墙角一个破旧的藤箱上,随意搭着一件戏服。那料子…在昏黄的油灯下,竟隐隐流淌着一种熟悉的、内敛的月华般的光泽!虽然陈旧破损,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痕迹,但那独特的缎面质感……和她闭眼前看到的博物馆那件“月光缎”戏服,何其相似!
鬼使神差地,林初白艰难着爬下床,踉跄着扑到藤箱边,颤扌斗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凉的缎面。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感觉瞬间窜遍全身!与她穿越前触摸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同时,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画面飞速闪过——幽深的回廊、凄婉的唱腔、一个模糊的、穿着同样月光缎戏服的女子身影……还有一声绝望的呼唤,听不真切。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喘不过气。
这件戏服!就是它!它和自己穿越有关!它…是唯一的线索!
“哟,还惦记着班主的宝贝疙瘩呢?”一个尖酸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那个叫翠喜的小师妹,抱着胳膊,满脸讥诮,“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月光衣’也是你能碰的?晦气东西,离班主的宝贝远点!小心他剁了你的手!”
翠喜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林初白透心凉。这件神秘的戏服,显然极其重要,而且被班主视为忌讳。她别说研究,连靠近都是罪过。
唯一的线索,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而悬在头顶的铡刀——三天期限,正在滴答作响。
三天。要么找到这件戏服的秘密,或许能回家?要么…就得用她这“五音不全”的嗓子,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民国戏班里,唱出一条活路来?
林初白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月光戏服那微弱的光泽在眼角余光里若隐若现。巨大的无助感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心底深处,一股属于现代灵魂的不甘和属于“林小白”的求生欲,正微弱而顽强地燃烧起来。
三天…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