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柴的一线生机

冰冷的触感从粗糙的地面渗透上来,沿着尾椎骨一路蔓延至西肢百骸。林初白蜷缩在墙角,翠喜刻薄的奚落和同门学徒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像是无形的鞭子,在她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抽打,留下火辣辣的屈辱烙印。

三天。

班主林庆云那冰冷刺骨的“三天驱逐令”,像一道道狰狞的枷锁,死死铐住了她的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滚出庆云班?

在这个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1927年上海滩,一个被戏班扫地出门、身无分文、顶着“废物”名头的年轻女子,下场会是什么?冻饿而死?被拐卖进暗无天日的窑子?还是像野狗一样死在某个肮脏的弄堂角落?

仅仅是想象,刺骨的寒意就比身下的冰冷更甚十倍,冻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不…不行!绝对不能这样!”林初白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和绝望。她是林初白!是21世纪顶尖音乐学院理论作曲系的学霸!是能在图书馆泡三天三夜分析巴赫复调结构的疯子!怎么能就这样认命,被当成垃圾扫出去?

求生的本能像是被点燃的野火,在她心底深处熊熊燃烧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像解一道复杂的和声题一样,分析自己眼下的绝境。

困境一:原主林小白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记忆碎片里那些撕心裂肺的练习、永远跑调的唱腔、同门毫不留情的嘲笑,清晰得让人窒息。这具身体的嗓子,似乎天生与“唱”绝缘。

困境二:班主林庆云厌恶她到了极点。那双充满寒意的眼神里,只有冰冷的失望和毫不掩饰的驱逐之意。想靠求情或卖惨留下?绝无可能。

困境三:唯一的线索“月光戏服”是班主的逆鳞。翠喜那句“剁了你的手”绝非虚言。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贸然触碰,等于自寻死路。

三条路,两条是死胡同。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看似最不可能的路

唱!?在三天内,让这具“五音不全”的身体,唱出能让班主勉强接受的声音!

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林初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尝试着发出一个最简单的“啊——”音。结果依旧是嘶哑、干涩、破风箱拉扯般的难听嗓音,稍微用力,喉咙深处就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属于原主“林小白”的生理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猛地咳了起来,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不…不对…”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属于现代林初白的、浸透了乐理知识的灵魂,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

她猛地停住了咳嗽,屏住呼吸,开始内视自己发声时的状态。

嗓子条件…确实不好。声带闭合不全,气息短促不稳,喉咙肌肉紧张僵硬…这是硬件问题。

但是…为什么她唱出的音,会跑调跑得那么离谱?离谱到连最基本的音高都抓不住?这不仅仅是硬件问题!

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像是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混沌的脑海——原主林小白,她可能不仅仅是嗓子废了,她极有可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音盲”!她的大脑,根本无法准确识别、记忆和复制音高!这才是她无论如何苦练都唱不好的根源!

这个发现让林初白的心脏狂跳起来!

如果…如果问题的核心不是嗓子硬件(虽然也很差),而是大脑对音高的处理能力呢?

她是理论作曲系的高材生!她对音高的感知和解析能力,是经过无数严苛训练刻入骨髓的本能!她拥有近乎完美的绝对音感!她能像看到颜色一样清晰地“看到”声音的频率!

她不懂唱,但她懂“听”!懂“分析”!懂“结构”!懂如何把抽象的音符,拆解成最本质的物理振动!

这具身体的嗓子是锈死的破锣,但她的大脑,却是最精密的调音台和频谱分析仪!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林初白心中迅速勾勒出来:

第一步:观察学习。必须近距离观察、聆听庆云班真正的“角儿”是怎么唱的!特别是台柱云老板!分析她的发声位置、气息运用、共鸣技巧、咬字归韵…尤其是旋律的走向和节奏的律动!用她现代的理论知识去解构这个时代的戏曲唱法!

第二步:针对性训练。基于分析结果,用最科学、最笨拙的方法,尝试引导这具身体去“模仿”那些结构性的东西,比如节奏的强弱规律,比如旋律的大致走向(不追求绝对音高,先追求相对音高的起伏趋势)!把“唱”变成一种基于理解和模仿的“技术活”,而非依赖虚无缥缈的“天赋”!

第三步:…还没想好,但必须先走出第一步!

这个计划充满了不确定性,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绝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师兄阿福粗鲁的吼声:“林小白!死哪去了?前院忙疯了!云老板嗓子不得劲儿,人手不够!班主让你滚去前院打杂!立刻!马上!再磨蹭老子抽你!”

打杂?前院?舞台附近?

林初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这简首是瞌睡送枕头!她正愁没机会近距离观察学习,机会就来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和忐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灰尘,努力做出低眉顺眼、惶恐不安的样子,哑着嗓子应道:“…是,是,大师兄,我…我这就去。”

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阿福显然没兴趣多听她一句废话,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林初白深吸一口气,挺首了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虽然依旧穿着那身散发着霉味的粗布学徒服,虽然手脚冰凉,喉咙疼痛,但那双属于现代林初白的眼睛里,己经燃起了截然不同的光芒——不再是绝望和茫然,而是属于猎手锁定目标时的专注与决绝。

活下去!用脑子活下去!用音乐活下去!

她迈开脚步,跟在阿福身后,走向那个对她而言既陌生又充满危机,但也蕴藏着唯一生机的——前院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