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堂会的惊变与废柴被推上绝路

庆云班的前院比后院更显破败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脂粉香、还有后台炉灶飘来的油烟味。几盏昏黄的汽灯挂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两侧,光线勉强照亮了台前几桌衣着光鲜的客人,以及更多隐在暗处、嘈杂喧闹的普通看客。

一场重要的堂会正在进行。宴请的是据说在上海滩新近发迹、与租界有些关系的布商陈老板。班主林庆云正弓着腰,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给主桌上的客人添茶,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不时焦虑地瞟向后台。

林初白被阿福粗暴地推到后台最阴暗、最靠近茅房的角落,指派的任务是清洗堆成小山、沾满油污和茶渍的杯盏,以及随时听候差遣跑腿。

“手脚麻利点!废物!别打碎东西!不然扒了你的皮!”阿福恶狠狠地警告一句,便转身去忙更“体面”的活了。

刺鼻的洗涤碱水味熏得林初白眼睛发酸,冰冷的水冻得她手指通红麻木。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难受和周围的鄙夷目光,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戏台中间!

台柱云老板上场了!

她饰演的是一位落难的老将军,虽然年过五十,身板己不复挺拔,但往台上一站,那份沉淀了数十年的气场依旧摄人心魄。锣鼓点一响,开腔便是苍劲有力的【西皮导板】:“金乌坠玉兔升黄昏时候——”

林初白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脏碗,侧耳倾听,双眼死死锁定云老板开合的口型、起伏的胸腔、微微震动的头腔…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起来!

音域分析:云老板的中音区(G3-C5)醇厚稳定,共鸣极佳,这是她几十年功力的体现。但唱到高音区(C5以上),明显能感觉到气息支撑不足,声音变薄,甚至有极其细微的颤动(“升”字的高音A4)!她的嗓子,确实出了问题!负担不了太高太强的音了!

节奏律动:传统【西皮】板式,一板一眼极为严谨。但伴奏的胡琴(音色略干涩)和锣鼓(节奏稍显单调),在情绪推进上缺乏层次变化。尤其在表现人物悲愤时,节奏的张力不够,略显拖沓。

共鸣与气息:云老板主要依靠胸腔和口腔共鸣,声音洪亮穿透力强,但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尤其是在需要爆发力的高音段落,声音的“芯子”似乎有些散,不够凝聚集中。她的气息运用很老道,深而绵长,但在高音强音时,明显能感觉到她是在“顶”着唱,而非“托”着唱,这对嗓子负担极大!

情感表达:技巧纯熟,悲怆苍凉的味道有了,但林初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程式化”。某些需要极度爆发、撕裂感的情感点(比如唱到家国破碎时),似乎被一种固有的“范儿”束缚住了,未能完全释放出来,感染力稍打折扣。

林初白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疯狂构建着“频谱图”和“结构图”。她甚至顾不上清洗,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划拉着,模拟着旋律的走向和节奏的强弱。

“……叹英雄失势入罗网”

唱腔陡然拔高!这是全段情绪最激烈、音高最高的一个拖腔!云老板显然铆足了劲,脖颈青筋微凸!

林初白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音对她负担太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呃…咳!!台上,云老板那饱含悲怆的高亢拖腔,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断!她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煞白,痛苦地捂住喉咙,整个人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云老板!”“师父!”后台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撕破了堂会虚伪的“繁荣”!

班主林庆云脸上的谄笑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死灰!猛地冲上台扶住摇摇欲坠的云老板。

台下,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怎么回事?”“唱不下去了?”“扫兴!真是太扫兴了!”“庆云班就这点本事?退钱!”

陈老板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同桌几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更是面露不悦,纷纷起身,眼看就要拂袖而去!

完了!全完了!庆云班最后的脸面,最后的机会,就在这一倒之下,彻底崩塌了!

班主林庆云急得双目通红,汗如雨下,语无伦次地连连鞠躬:“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陈老板!云老板她…她突发急症!我…我这就…”他仓惶地环顾后台,目光扫过那些早己吓傻、面无人色的学徒们。谁能顶上?谁能撑起这大轴戏?阿福?翠喜?他们连台都不敢上!

绝望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无论他如何扌挣扎,都无法触碰到光明的边缘。就在这时,他充血的眼角余光,猛地扫到了角落里那个正蹲在地上、手指还无意识划拉着什么的单薄身影——林小白!那个带来一切厄运的扫把星!

一股暴戾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班主仅存的理智!都是她!都是这个废物带来的晦气!毁了云老板!毁了庆云班!今天这场滔天大祸,就该由她来顶!要死,大家一起死!

“林——小——白——!”班主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角落,声音嘶哑尖锐,带着疯狂的杀意,穿透了整个后台的混乱,“你!给我滚上来!接着唱!现在!立刻!马上!”

轰隆——

仿佛一道雷劈在了林初白的头顶!她划拉着地面的手指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全部倒流,冻结成冰!

上台?现在?接云老板没唱完的《文昭关》?在陈老板和所有客人震怒的目光下?

这己经不是替罪羊了…这是把她推上断头台!而且是凌迟处死的那种!

后台所有的混乱尖叫,在班主这一声怒吼下,诡异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惊恐的、同情的、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快意,齐刷刷地射向角落里那个面无人色的身影。

翠喜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林初白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

死局!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班主林庆云那一声裹挟着疯狂杀意的怒吼,狠狠砸在林初白的耳膜上,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林——小——白——!滚上来!接着唱!现在!立刻!马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后台所有的惊呼、哭喊、混乱,在班主这声嘶力竭的咆哮下,诡异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前台看客们越来越响亮的嘘声、怒骂声和拍桌子的噪音,声音一步步向我逼近,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戏台。

所有的目光,带着不同的温度——惊恐、怜悯、麻木,更多的是赤( ′ ▽ ` )?裸裸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期待,齐刷刷聚焦在角落里那个单薄、僵硬、面无人色的身影上。

翠喜的嘴角,毫不掩饰地勾起一抹扭曲的快意,眼神里写满了“你也有今天”。大师兄阿福抱着胳膊,咧着嘴,一副等着看“废物被碾成齑粉”的兴奋表情。其他学徒,要么吓得缩成一团,要么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林初白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能感觉到冷汗瞬间渗透了粗糙的学徒服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上台?在陈老板震怒、所有客人等着看笑话、庆云班脸面彻底扫地的时候?唱云老板那没唱完的、情绪最高亢、音域最高昂的《文昭关》拖腔?

这己经不是替罪羊了!这是把她赤身裸(???)体地推上祭坛,等着被愤怒的火焰和嘲弄的口水活活烧死、淹死!

“班主!我…我真不行!我会死的!”林初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哭腔,身体拼命地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身后冰冷的墙壁里。

“由不得你!”林庆云早己被绝望和暴怒冲昏了头脑。几个箭步就从台上冲了下来,瞬间冲到林初白面前!

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林初白!他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攫住了林初白细瘦的胳膊!

“啊——”剧痛让林初白惨叫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要么唱!要么我现在就把你扔到黄浦江喂鱼!自己选!”班主压低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杀意!他根本不是在给选择,而是在下达最后通牒——唱是死路一条,不唱,立刻就是死!

没有任何犹豫,林庆云像拖拽一袋垃圾,粗暴地将林初白从地上提溜起来,完全无视她的挣脱和痛呼,蛮横地拖着她,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灯光刺眼、如巨大刑场的前台戏台!

“滚上去!别给老子丢人现眼!”冲到台口,班主猛地一甩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林初白狠狠掼了出去!

林初白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根本踩不到实处,狼狈不堪地向前扑倒!

“噗通!”一声闷响,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戏台木板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手掌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刺眼的汽灯光芒,瞬间映入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台下几十道目光,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好奇、鄙夷、愤怒、讥讽、纯粹看热闹的兴奋——几乎要将她射穿!

“嗬…嗬…”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窒息!属于原主“林小白”那氵罙入骨髓的舞台恐惧症和音痴的绝望感,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哈哈哈!瞧她那熊样!站都站不稳!”

“快唱啊!废物!等着爷给你叫好呢?”

“庆云班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弄这么个玩意儿上来糊弄人?陈老板,这能忍?”

“退钱!退钱!什么玩意儿!”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怒骂和嘘声!疯狂地钻进林初白的耳朵,啃噬着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主桌上,陈老板的脸色己经阴沉得能滴出墨来,他重重地将手中的檀木手串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神冰冷地扫向侧幕浑身抖动、脸色惨白的班主林庆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死定了!

班主林庆云被陈老板这一眼看得魂飞魄散,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身影,怒不可遏,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用口型疯狂咆哮:“唱!快唱!不然老子杀了你!!”

杀意!冰冷的、实质的杀意!涌上了林初白心底。

完了…死定了…真的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