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归来的人,最怕的其实是再一次心碎。
小镇的晨风微凉,街道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瓦片上的露水滚落。
沈屿从江怀远借来的马车上跳下来,背上被火烤出的焦伤还在隐隐作痛。
他环顾西周,熟悉的青砖巷子,熟悉的木门招牌,“沈屿相馆”那几个字,还被昨夜的风刮得东倒西歪。
林可意也跟着下来,走得小心翼翼,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恐:“沈先生……真的结束了吗?”
沈屿没立刻答,只是默默抬手把那歪斜的木牌扶正,才回头对她笑:“结束了。”
江怀远把几名兄弟带过来,声音粗哑:“沈先生,那帮北陆的人以后真敢再来,我就跟他们拼命。”
沈屿摆摆手,语气带着疲惫:“别说这话了,日子要过下去,就得有人先安安稳稳地活着。”
江怀远眼圈发红:“可……可总觉得不服气。”
沈屿淡淡道:“服不服气,都得看你还能不能活。咱们己经拿命赢过一次,剩下的,就守好。”
午后,镇上渐渐热闹起来。
卖豆腐的挑担,卖糖人的吆喝声,又像往常一样重新回到巷口。
有孩子跑过来,睁大眼看着沈屿:“沈叔叔,你脸上怎么是血啊?”
沈屿愣了愣,忽然笑得很柔软:“不小心磕着了。”
小孩子半信半疑地跑走了。
林可意眼眶一热,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沈先生……你以后,不许再这样。”
沈屿沉默片刻,低声:“尽量。”
他们重新开张那天,来照相的人比往常还多。
有人听说“沈爷”回来了,就带着老婆孩子过来拍一张喜照,说是“留个太平念想”。
沈屿看着那些笑得发亮的脸,心底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像很远的年代,他还在父亲店里帮人擦镜头时那种安稳感。
林可意在一旁笑着应对客人,间或瞥他一眼,眼里满是依赖和信任。
日落后,街道恢复了宁静。
沈屿坐在相馆后院,点着一盏煤油灯,看着林可意在收拾衣物。
她忽然回头,眨眨眼:“以后啊,我要挂满一墙的相片,都是咱们自己拍的。”
沈屿失笑:“你还想拍多少?”
林可意握住一只纸壳相框,认真道:“一辈子都拍不完。”
沈屿看着她,忽然眼眶有点酸:“那就……拍一辈子。”
夜里,林可意睡得不安稳,总在梦里喊沈屿的名字。
沈屿每次都被惊醒,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哄得极轻:“可意,我在。”
林可意醒来时,眼泪总是把枕头打湿:“我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
沈屿低声:“除非我死,否则不会丢下你。”
林可意狠狠抱紧他,仿佛再也舍不得松开。
几天后,江怀远跑来敲门:“沈先生,镇上要立个碑,写您的名字。”
沈屿皱眉:“别立。”
江怀远一愣:“为什么?”
沈屿平静道:“我不想留下什么名声,只想活。”
江怀远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咧嘴苦笑:“是,沈先生说得对。”
相馆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林可意喜欢摆弄那些胶片,研究不同光线的效果,还会缝一块新背景布,挑些亮颜色,逗孩子们笑得更灿烂。
她整个人在慢慢变得开朗,眉眼也没从前那么胆怯。
沈屿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他想,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也许真能过一辈子。
可有些事,注定不会让人彻底放下。
这天下午,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来拍照,穿得干干净净,说话斯斯文文,却在拍完相片后忽然低声:“沈爷,南边又乱起来了。”
沈屿的眼神,刹那间阴沉下去。
“谁派你来的?”
年轻人摇摇头:“不是派我,只是有人说……若您愿意再出山,一定给您足够的尊位。”
沈屿冷声:“我说过,不掺和。”
那年轻人神色微变,却还是压低声音:“您若不肯,可能很快就会有人先来找您。”
那一刻,沈屿忽然觉得连心脏都凉了一截。
他抬眼,看见林可意正远远望着他,笑着晾晒照片,阳光打在她发间,一片柔亮。
沈屿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冷:“滚。”
年轻人只得抱拳,灰溜溜地走了。
夜里,沈屿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几乎要被风吹得发抖。
林可意悄悄端了碗姜汤过来,蹲下看他:“是不是又有人找你麻烦?”
沈屿看着她,心里好像被刀子搅动:“可意,我真怕,有一天保不住你。”
林可意却笑了,眼泪闪着亮光:“那就让我陪你一起怕,好不好?”
沈屿喉咙动了动,最后缓缓搂住她:“你别怕,我拦着。”
林可意靠进他怀里,轻声:“沈先生,咱们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不管以后怎么糟,都己经比那时候强了。”
沈屿闭上眼,心口钝钝地疼,却又觉得踏实:“是,比那时候强。”
相馆依旧亮着昏黄的灯,像一个旧梦一样温柔。
有人拍婚照,有人拍全家福,还有人只是留下一张笑容,都在这一盏小小的灯下,得到了自己的希望。
而沈屿,守着那盏灯,守着林可意,也守着自己一遍遍挣扎过的命。
风又起,天边有雨的味道。
沈屿望着远方,目光沉静,像终于看透了什么,又像在等下一个风暴来临时,能比任何人先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