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琅嬅执笔改命(7)

齐汝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午门外示众的当天,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座紫禁城。

皇帝那道满含怨毒与猜忌的“赐药”口谕,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慈宁宫太后的心脏。

琅嬅坐在长春宫暖阁里,指尖慢条斯理地捻着一颗的莲子,听着王钦压低声音的禀报:“主子,旨意传到慈宁宫了。叶太医亲自捧的药盏,太后娘娘…当场摔了药碗,怒斥皇上听信谗言,要面见皇上…”

“面见皇上?”琅嬅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莲子丢回玉碟,“皇上龙体抱恙,惊怒攻心,吐了那么多血,此刻正昏沉睡着,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太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了。”

她抬眸,眼中寒芒一闪,“告诉叶太医,太后凤体违和,情绪激荡,药,必须按时按量地‘服侍’好!皇上的孝心,不能耽搁了。若太后执意不肯…” 她顿了顿,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自有‘懂规矩’的人帮太后娘娘静心养病。”

王钦心领神会,后背窜起一层寒意:“嗻!奴才明白!”

慈宁宫再无往日的庄严肃穆,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与药味混合的绝望气息。

“滚开!哀家不喝!” 太后钮祜禄氏鬓发散乱,眼中是惊怒交加的火焰,狠狠推开叶太医再次递上的药碗,乌黑的药汁泼洒在地毯上,留下刺目的污迹。

“弘历!让他来见哀家!哀家倒要问问他!齐汝侍奉他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听信谗言,如此残害忠良,还要鸩杀生母?!他是不是疯了!”

叶太医面无表情,语气平板却不容置疑:“太后娘娘息怒,皇上龙体未愈,医嘱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这药…是皇上亲口吩咐,尽孝心为太后您调养凤体的,您不喝,奴才…无法复命。”他一招手,两个身材健硕、面无表情的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死死钳制住了太后的双臂!

“放肆!你们敢!”太后挣扎怒斥,眼中喷火,“哀家是太后!哀家是记录玉碟的生母!你们…”

“太后娘娘,得罪了。” 叶太医眼底闪过一丝冷酷,亲自端起一碗重新熬煮、气味更浓的药汁,大步上前。

一名嬷嬷狠力捏开太后的下颌! “唔…唔唔!” 太后目眦欲裂,浑浊的泪水和着屈辱涌出。

那碗漆黑粘稠、散发着诡异甜香的药汁,被叶太医毫不留情地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强行灌入喉咙,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灼烧着她的食道!

“咳咳咳…呕…” 太后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企图将药呕出,却被嬷嬷死死捂住嘴。鸩毒穿喉,剧痛瞬间攫住了她!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攒刺!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她华贵的寝衣。

“你…你们…” 她指着叶太医,手指剧烈颤抖,眼神涣散,“弘历…好狠…好毒的…皇帝…哀家…终究养虎…”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猛地从她口中喷溅而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颓然歪倒在锦枕上,再无声息。

叶太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鼻息,随即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躬身:“太后娘娘…薨了。” 声音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冰冷刺骨。

长春宫————

“哦?这么快?”琅嬅听着王钦的回报,修剪花枝的金剪微微一顿,随即利落地剪下一截枯枝,“知道了。太后崩逝,国丧大礼不可废,着内务府按制操办吧。皇上那边…先瞒着,待龙体稍安再禀,免得再受刺激。” 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寻常家务,眼底却是一片冰湖碎裂般的快意深渊。昔年在后宫搅风搅雨时,可曾想过今日?

皇帝的“病”,缠绵了近两月,名义上是皇后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实则蚀髓散的药力己彻底摧毁了他强健的根基。

他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即便醒来,也是目光浑浊,精神涣散,口齿不清,连批阅奏折都需李玉代为念诵,再由他用颤抖的手画个模糊的“朱批”。

朝堂暗流汹涌,人心浮动,琅嬅临朝听政的时日,越来越多。

“皇后娘娘,”兵部尚书出列,忧心忡忡,“准噶尔部近来蠢蠢欲动,边关奏报频繁,请求增兵固防,粮饷…”

琅嬅端坐珠帘之后,一身素服难掩威仪,声音透过珠帘,清晰沉稳:“准!着户部即刻拨付军需,兵部调拨精锐驰援。告诉边关将士,朝廷是他们后盾,敢犯大清疆土者,虽远必诛!” 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娘娘圣明!”几位武将大臣心悦诚服。

“娘娘,”礼部尚书又奏,“关于太后丧仪,先帝嫔妃哭灵守制之期…”

“国丧自有定制,一切按祖宗规矩来办便是。”琅嬅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后宫诸事,本宫自有安排。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的龙体!传本宫懿旨,太医院需昼夜轮值养心殿,再出差池,提头来见!” 她巧妙地将太后丧事淡化,将焦点牢牢锁定在“侍奉君父”之上。

散朝后,内阁首辅张廷玉求见。

“皇后娘娘,”张廷玉须发皆白,神情凝重,“皇上龙体久不愈,储位悬空,恐非社稷之福啊!二阿哥虽聪慧,奈何年幼…”

琅嬅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三朝老臣:“张相老成谋国,所言极是,永琏乃中宫嫡出,皇上寄予厚望。本宫日日教导,深知其仁孝聪颖,只是…皇上病中,本宫不忍以此事烦扰。” 她轻轻叹了口气,忧色真切,“然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以安天下之心,待皇上稍安,本宫会提请皇上,早定国本。至于永琏年幼…”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本宫身为国母,自当效仿古之贤后,为君分忧,教导储君,首至其能担社稷之重!张相与诸位股肱之臣,难道信不过本宫?”

张廷玉对上珠帘后那双沉静却隐含雷霆之威的眼眸,心头一震。

眼前的皇后,早己不是当年那个被家族掣肘、被后宫倾轧的妇人。她侍疾两月,不动声色间己将前朝后宫牢牢掌控在掌心!手段之稳、心机之深、威势之重,令人心惊!他躬身,姿态更低了几分:“老臣…不敢!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乃社稷之福!老臣及内阁,定当竭力辅佐娘娘与二阿哥!”

璟瑟蹦跳着跑进长春宫,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一头扎进琅嬅怀里:“皇额娘!哥哥今日教我射箭了!他说我比永璋厉害!”

琅嬅冰冷坚硬的心瞬间柔软下来,搂住女儿,温声问道:“哦?永琏身体刚好些,你就缠着他胡闹?”

“才没有!”璟瑟嘟着嘴,“哥哥说他躺久了骨头都懒了,正好活动筋骨!皇额娘,” 她仰起小脸,眼中闪着期待的光,“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哥哥一样,能骑马射箭,保护皇额娘!”

琅嬅心中一动,看着女儿酷似自己幼时的眉眼,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清晰浮现。

她抚摸着璟瑟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带着某种笃定的力量:“好!璟瑟想做什么,就去做。皇额娘会让你成为大清最尊贵、最有能耐的公主!谁说女子,就只能困在闺阁绣花?” 她转眸看向一旁侍立的沈太医。

这位因医术精湛、家世清白且在前番风波中“立场坚定”而被她提拔起来的年轻太医,此刻正垂手恭立,神色恭谨,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沈太医,”琅嬅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永琏的哮症,日后就由你全权负责调理。本宫要你确保,二阿哥的身子,日后康健如常人,甚至…更胜从前。你可能做到?”

沈太医心头一凛,立刻跪下:“微臣定当竭尽平生所学,保二阿哥万全!”

“很好。”琅嬅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冰锥般刺向他,“记住你的话!你的前程,你沈氏满门的荣辱,都系在二阿哥一人身上!本宫用人,向来赏罚分明。”

她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沈太医如芒在背,深深叩首:“微臣谨记,万死不辞!”

养心殿内,烛火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龙榻上形销骨立的帝王轮廓,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弘历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眼珠偶尔费力地转动一下,眼神涣散,己无法聚焦。蚀髓散的毒与接连的打击,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他喉咙里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浊气。

琅嬅独自一人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这具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如今却只剩腐朽与怨恨的躯壳在最后的痛苦中挣扎。

“嗬…嗬…”乾隆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枯槁的手指试图抬起,指向虚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弥留之际,他浑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珠帘后那抹冰冷的身影,一个刻入骨髓的称呼模糊地挤出:“皇…皇额娘…” 声音微弱,却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怨毒与恐惧。

琅嬅唇角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榻边,俯下身,凑近乾隆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如同来自幽冥的诅咒: “皇上安息吧,您惦念的‘皇额娘’,己在黄泉路上等着您…‘团聚’了。这大清的江山,有臣妾和永琏璟瑟…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