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乾隆在蚀髓散与急怒的双重折磨下,形容枯槁,眼神浑浊,偶尔清醒的片刻,也只剩暴戾的喘息。
琅嬅每日“侍疾”,那碗温补的参汤从未间断,药力无声蚕食着帝王根基。
“皇…皇后…”乾隆嘶哑开口,手指无力地指向喉咙。
琅嬅立刻端起温热适中的参汤,眉眼低垂,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皇上,臣妾在,您慢些喝。”白玉勺稳稳递到他干裂唇边,看着他如同濒死困兽般吞咽,眼底一片冰封的漠然。
“永…永琏…”他费力挤出两个字。
“皇上放心,”琅嬅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永琏有臣妾守着,烧退了,太医说…需得静养百日方能稳固。您快些好起来,永琏日日念着皇阿玛呢…” 她的话像羽毛,轻轻拂过皇帝焦躁的心,让他昏沉中更依赖这份“温婉”。
启祥宫的气氛却日渐紧绷。
“废物!”一只青釉茶盏狠狠砸在太医脚边,碎片西溅。金玉妍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眼下乌青浓重,原本明艳的脸庞透着衰败的灰气。
她烦躁地抓挠着手臂内侧几处隐秘的红疹,声音尖利刺耳:“本宫只是风寒!为何越治越重!日日心悸盗汗,夜夜惊梦难眠!这满身的红痒…庸医!全是庸医!”
太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嘉贵人息怒,您…您是有些肝火旺盛,胎气略有浮动…微臣再开些安胎静心的方子…”他诊不出病因,只能归咎于孕妇常见的“肝郁”。
“滚!”金玉妍气得胸口起伏,一阵剧烈的干呕袭来。贞淑慌忙上前拍背,忧心忡忡:“主子,您这几日确实…胃口差极了,人也消瘦不少,这万一…”
“闭嘴!”金玉妍厉声打断,抚着小腹,眼中是惊惶与狠戾交织,“本宫的贵子绝不能有事!再换个太医来!定是有人…有人见不得本宫好!” 她疑神疑鬼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
冷宫赐死的旨意,执行得悄无声息。
李玉带着几个心腹太监,捧着一方白绫,面带不忍地踏入那阴冷的囚笼。
如懿一身素衣,形容枯槁却不减傲骨,她抬眼看向李玉,眼神空洞却平静:“本宫…不,是罪妇,最后问一句,皇上…可曾信过我一分?”
李玉侧过脸,不敢看她眼睛,声音平板:“懿主儿,奴才奉旨行事,请两位主子…上路。”
海兰早己吓得在地,涕泪横流:“不…公公!求您告诉皇上!冤枉啊!我们是被冤枉的!是有人害我们!是…”
李玉使了个眼色,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上前,堵住了海兰的嘴,白绫如毒蛇般套上了她纤细的脖颈,挣扎呜咽声很快变成喉骨断裂的闷响。
如懿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没有挣扎,任由那冰冷的绞索缠绕、收紧!“乌拉那拉氏…终究…错付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冷宫死寂的空气中。
消息传到养心殿,乾隆只是双目浑浊地盯着帐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再无半分波澜。琅嬅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冰凉。
又过了几日。
“啊——!” 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撕裂了启祥宫的宁静! 金玉妍身下的锦褥,被大股大股粘稠、暗红近黑的血液迅速浸透!她蜷缩着,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捂着剧痛的小腹,浑身痉挛。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贞淑魂飞魄散,扑上去扶住她。
“血…好多血…孩子…我的孩子…”金玉妍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巨大的恐惧和剧痛让她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从容狠辣,“太医!快传太医!救救我的贵子!!”
太医狂奔而至,手忙脚乱地诊脉施针,掀开被褥一看那污浊发黑的血迹,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嘉贵人!这…这出血之势凶险异常!恐…恐是…”
“是什么?!说!”金玉妍疼得几乎晕厥,嘶吼道。
“恐是…误用了极烈的活血化瘀之药,或是…或是中了剧毒啊!”太医额头冷汗涔涔。
“毒?!”金玉妍瞳孔骤缩,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猛地想起那日自己得意洋洋对贞淑说的“朱砂物尽其用”,想起玫贵人白蕊姬生下怪胎时的惨状!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天灵盖!
“查!给本宫查!本宫的饮食!衣物!熏香!所有东西!尤其是…尤其是…”她声音戛然而止,恐惧地看向自己每日必用的血燕羹盏,那里面早己空空如也!就在这时,一阵更剧烈的绞痛袭来!她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个让她引以为傲、视为最大筹码的“贵子”,正迅速地、无可挽回地离她而去!
“不——!!!”金玉妍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启祥宫的血腥消息,第一时间被王钦报到了琅嬅耳中。
琅嬅正端着一碗新炖好的参汤,闻言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走到乾隆榻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忧虑:“皇上,启祥宫那边…出事了!嘉贵人突发血崩,龙嗣…怕是保不住了,太医语焉不详,疑是…中毒所致!”
“中…毒?”乾隆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谁…谁敢…” 接连的打击让他的怒火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臣妾不敢妄言,”琅嬅垂下眼帘,声音沉痛,“只是…嘉贵人一首深得圣心,怀着贵子,谁人敢如此大胆?臣妾方才过来时,恍惚听齐太医与徒弟低语,说什么‘太后娘娘的吩咐总要小心办’…也不知是何意。” 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将汤勺递到乾隆唇边。
“太…后?”乾隆咀嚼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眼底骤然爆射出怨毒的精光!熹贵妃的身影,当年扶持他登基的旧事,还有那个被她过继出去、却始终无法彻底放下的亲儿子弘曕!齐汝…这个伺候了他几十年、深受太后信任的老太医! 怒火、猜忌、被欺骗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噗——!”又一口黑血狂喷而出!这次比冷宫那次更加汹涌!染透了明黄寝衣!
“皇上!”琅嬅惊叫,手中玉碗“哐当”落地摔得粉碎!脸上是真实的惊慌,惊于他吐血量之大,眼底深处却是冷酷的满意。
“传…传齐汝…给朕…滚进来!!”乾隆嘶吼着,如同垂死的凶兽,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齐汝连滚带爬地被李玉拖进寝殿,看到龙榻上吐血的皇帝和地上碎裂的玉碗,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皇上!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齐…汝!”乾隆指着他,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朕…待你…不薄!你却勾结太后…毒害朕!毒害皇嗣!咳咳咳…说!是不是太后指使你,想让她的亲儿子弘曕回来,夺朕的江山!!!”
这诛心之问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齐汝头上!勾结太后是真,可毒害皇帝和皇嗣?! “皇上!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齐汝老泪纵横,头磕得砰砰作响,“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更不敢毒害龙嗣!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只是关心皇上龙体啊!”
“关心?!”乾隆气得浑身抽搐,抓起枕边一个玉镇纸就砸了过去!“搜!给朕…搜他的住处!查他的药箱!朕要…证据!!”
侍卫纷纷地冲了出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为首的侍卫统领捧着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和一个账本快步进来:“启禀皇上!在齐太医卧房暗格内搜出此物!账本记录含糊,似有与宫外不明人士的巨额银钱往来!”
齐汝看到那眼熟的小瓶,瞬间面无人色!那是太后早年秘密赏给他调制特殊药丸的东西!
太医接过小瓶,拔开塞子一嗅,脸色剧变:“启禀皇上!此乃…此乃‘牵机’剧毒之引药!性烈无比,微量即可伤及脏腑根本!且与嘉贵人所中之毒残留气息有几分相似”(琅嬅用心愿笔暗中扭曲了药性)
“牵机!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齐太医!好一个关心朕的太后!”乾隆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证据确凿!还想抵赖!李玉!!”
“奴才在!”
“传旨!太医齐汝!勾结太后,谋害朕躬,毒害皇嗣,罪无可赦!即刻拖出午门,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皇上!皇上饶命啊!微臣冤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我——”齐汝的惨嚎被侍卫无情地堵住,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太…后…”乾隆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是刻骨的恨意,猛地又是一阵呛咳,黑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啊!”李玉和剩下的太医手忙脚乱。
琅嬅站在阴影里,看着这场由她一手导演的血腥风暴,看着龙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帝王和他眼中对太后的滔天恨意,缓缓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扳倒太后的第一刀,己然见血封喉!
她垂眸,指尖在袖中轻轻着那支无形的神笔。下一步,该送那位“关心”儿子的太后娘娘,上路了!目光,遥遥投向慈宁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