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杏花别院笼着淡粉色烟霞,几株晚开的杏树在晨露中舒展花瓣。凌不疑牵着程少商的手穿过月洞门时,只见霍君华正立在杏花疏影下,素白裙裾随风轻扬,臂挽竹篮,盛着半篮犹带清露的杏花。她身侧的崔佑抱着陶瓮,低声絮语:“君华,这枝开得最好。”
“阿母,儿子带未来新妇前来拜见。”
霍君华闻言抬眸望来,目光掠过二人交握的十指,眼尾细密的纹路里晕开融融暖意:“不疑来了。”她的声音清润,全然不见传闻中的疯癫,反倒像久居深闺的娴静妇人,只是鬓边一支旧玉簪略显素净。
程少商微怔——眼前的霍君华面色虽清瘦,眼神却亮得惊人,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宛如寒潭淬玉,通透中蕴着沉静的审视。她曾听凌不疑言及阿母“神志不清”此刻却只觉得这说法荒谬。
凌不疑喉头滚动,松开程少商的手便要屈膝,霍君华却抢先一步搁下竹篮:"快起来,地上凉。"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肩甲上的菱纹,"这身甲胄倒是衬你,比阿兄当年更英武些。"
这话若在旁人听来寻常,程少商却注意到凌不疑瞬间绷紧的脊背。她想起凌不疑偶尔提及的‘霍氏旧部’,心中疑窦丛生,不及细想,霍君华己转向她,目光落在她腕间那串乡野磨制的石珠上:"这便是少商吧?果然是个眼里有光的伶俐孩子。"
“见过霍夫人。”程少商依礼福身,却被霍君华亲手扶起。肌肤相触,妇人掌心的薄茧清晰可辨——那是常年握针或执刃留下的印记。
“唤我阿母便是,”霍君华牵着她走至石桌旁。另一侧,崔佑己默默奉上温好的桃花酿。
“听闻你与子晟定亲了?”她浅啜一口,眸光在二人面上流转,“这孩子性子冷,像块捂不热的坚冰。日后若他惹你委屈,尽管来阿母这里诉苦。”她笑着摇头,忽又握住程少商的手,“少商啊,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可我瞧你眼中那股韧劲,倒与我未出阁时相似。”指尖在程少商手背上轻轻一点,“伴着子晟的同时,但也切记,要好生护着你自己。”
程少商心头一暖,骤然发觉这看似柔婉的妇人,心底竟如明镜般透亮。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靴底碾碎石子的声响。城阳侯凌益穿着暗红锦袍大步踏入,身后跟着西五个仆役。
霍君华握着杯盏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程少商清晰看到她眼底翻涌如滔浪的恨意,却在瞬息间化作一片茫然的涣散。“你是何人?”霍君华猛地起身,“为何擅闯我家庭院?阿兄呢?阿兄!阿兄快来!将这贼子打出去!”
她转头死死盯住凌益,仿佛辨认出什么,骤然尖叫着扑上前去,十指首掐凌益脖颈:“凌益!是你负我!你去死!去死啊——!”
凌益猝不及防,惊惶失措地嘶喊:“来人!快来人!”
凌不疑见一仆从欲上前,猛地一脚将其踹飞,旋身护住霍君华,沉声唤道:“嫋嫋,扶阿母坐下歇息!”嫋嫋连忙扶住霍君华回到石桌旁坐下,倒了一盏茶,送到阿母嘴边,喂她缓缓喝下,边抚着背部安抚阿母。
阿起阿飞闻声而动,如猛虎下山,三两下便将余下仆从打翻驱退。
待安顿好霍君华,凌不疑转向凌益,声音冷冽如冰刃:“明知此处不欢迎城阳侯,缘何不请自来?”
凌益狼狈地整理凌乱襟袍,强作镇定:“我来探望自家夫人与孩儿,有什么不妥吗?”
崔佑立于凌不疑身侧,怒目圆睁:“夫人?你怎么还有脸称君华为夫人,你算她哪门子的郎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