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益身影消失,霍君华骤然脱力般跌坐石凳,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喘息片刻,气息渐趋平稳。“好了,无事了。”她挥退下人,示意程少商近前,“吓着你了吧?”
程少商望着她此刻清亮如昔的眼神,终于明白——方才那癫狂样子,全然是做戏给城阳侯看的。“阿母为何……”
“不做这场戏,如何让那老狗安心?”霍君华接过崔佑递来的参茶,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我这副身子己在恨火中熬煎了十数载,若再遭暗算,只怕等不到昭雪那日,便先油尽灯枯了。”
她转眸望向凌不疑,语重心长,“不疑,切记!真正的猎手,最善蛰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莽撞之举,日后万不可为。”
凌不疑端坐另一端,喉音沙哑:“儿子谨记,阿母教训的是。”
霍君华伸手,怜惜地抚过他的发顶,目光温柔却似有千钧之重:“阿母知你心中焦灼。但是霍家的血海深仇,非凭一时血勇可雪。”她抬手指向院外,“凌益如今权势正盛,陛下又顾念旧情。你我若轻举妄动,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霍君华目光沉静地转向少商:“少商,今日,阿母便将霍氏满门灭族的真相说与你知。这是不疑背负多年、隐忍多年的千斤重担。他往日对你若即若离,你莫怪他。他那是在怕,怕将你卷入这旋涡,怕护不住你。现在你们既己定亲同心,阿母便做主,将这血仇旧事全盘托出。惟愿你们之间再无隔阂,相知情深,扶持偕行。”
霍君华阖目,往事如血火扑面而来。“十五年前,戾帝勾结外族围攻孤城。我的阿兄霍翀将军率军死守。其副将凌益暗中叛敌。”每一个字都似从齿缝中挤出,“凌益追至书房,劝我阿兄献城投降。阿兄大义凛然,严词斥责。凌益趁阿兄不备……自背后痛下杀手!”她深吸一口气,强抑悲恸,“你当有所耳闻,阿兄膝下有一子,名唤霍无伤。那时……不疑因玩耍弄破了衣裳,因我严厉怕我罚他,无伤这孩子心善,便与他交换了衣衫。无伤持着刚摘的鲜杏子欲送予阿兄,正逢阿兄与凌益入内议事,他便悄悄躲在了书房角落,也亲眼目睹了那……那一切。”
“而后,凌益假借增援之名打开城门,引狼入室,纵容敌军屠戮全城!他更是亲手持刀割下我阿兄头颅……献予敌军。”霍君华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却诡异地平静,“为绝后患,他下令屠尽霍氏满门!阿狸和无伤本就形貌略似,又换了衣衫,敌军便将身着无伤衣衫的阿狸……错认为霍翀之子,当场枭首!而无伤,眼睁睁看着凌益杀害阿父后,躲入尸山血海,才侥幸留得一命……”
她喉头哽咽,“屠城之后,叛军纵火焚城,烈焰滔天,整整烧了一日一夜。那天……老头也看不下去了,幸得一场天降甘霖,我才能活下来,待我寻到无伤时,只见…我儿不疑,阿兄,连同霍氏一族头颅皆被悬于残垣之上。满地都是我霍家军的断刃残兵,那些兵器是断的!没有用的!!”巨大的悲痛几乎令她失语。
良久,她才续道:“为保兄长血脉,我咬牙将无伤认作‘凌不疑’。少商,子晟他其实名叫霍无伤,是我阿兄遗孤。当年我生阿狸时难产,他自幼体弱,我便向嫂嫂讨了无伤的名字——不疑,小名阿狸。就盼着他好养活,未曾想……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不疑这名字还是用在了无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