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身影,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高崔克·格尼森的心上。诗人那张因痛苦、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庞,以及那双充斥着血丝和泪水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矮人屠夫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营帐内,依旧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另一种更加暧昧、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那张简陋的行军床上,李易铭和尤莉卡依然紧紧相拥,沉睡不醒,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他们的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床边和地上,如同这场混乱情事的无声罪证。
高崔克·格尼森站在营帐门口,高大魁梧的身躯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震惊,有困惑,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实质般沉甸甸的懊悔和自责。
他的酒意,在菲利克斯痛哭的那一刻,便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清醒了大半。残存的些许醉意,此刻也化作了沉闷的头痛,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搞毛的……”矮人低声咕哝了一句,粗糙的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战斧斧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男欢女爱的场面,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中,他见过的龌龊事远比这更甚。但这一次,发生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在他认为是朋友的人们之间,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扯到他视若子侄(尽管他从不承认)的菲利克斯,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愧疚。
是的,愧疚。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进他的脑海,噬咬着他的良知。
“去买些麦酒来!”
他那粗豪的、不合时宜的嚷嚷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是他,是他高崔克·格尼森,在尤莉卡那个傻姑娘鼓足勇气,准备向菲利克斯倾诉衷肠的关键时刻,像个蠢货一样打断了他们!是他,像个没脑子的酒鬼一样,拉着同样晕乎乎的菲利克斯,离开了这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夜晚!
如果不是他那该死的酒瘾和一时的兴起,如果他能稍微留意一下尤莉卡那明显不寻常的举动和菲利克斯脸上一闪而过的期待,如果他能管住自己那张臭嘴……
那么,现在躺在尤莉卡身边的,或许就是菲利克斯。而他的诗人朋友,此刻也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营地外的寒风中,像一头被遗弃的幼狼般独自舔舐伤口。
“该死的!”高崔克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而沉重。他很少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作为一个发誓要寻求光荣战死的屠夫,他早己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但此刻,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自责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毁了菲利克斯的夜晚,可能……也毁了这三个年轻人的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菲利克斯正背对着营帐,扶着一棵枯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隐约可闻。高崔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生疼。
他了解菲利克斯。这个看似文弱的诗人,骨子里却有着贵族的骄傲和敏感。眼前这一幕,对他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那种被最信任的伙伴和心仪的女性同时背叛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意志。
而这一切的发生,他高崔克·格尼森,难辞其咎!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该死的屠夫誓言,是不是也连带着诅咒了他身边的人。否则,为何他总是给那些与他同行的人带来不幸和灾难?
矮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标志性的橙红色发辫,发辫因为汗水和灰尘己经有些打结。他深吸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事情己经发生,再多的懊悔也无济于事。关键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营帐内的那张床。
李易铭和尤莉卡。
一个是他同样认可的伙伴,一个是被他视作麻烦但本质不坏的姑娘。
他们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酒精,无疑是罪魁祸首。高崔克自己也曾无数次在酒精的驱使下做出各种荒唐事,对此他深有体会。他相信,如果这两人神志清醒,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闹剧。
但是,酒精并不能成为所有错误的借口。
尤其是当这个错误,己经对三个人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
高崔克眉头紧锁,眼神在床上的两人和远处的菲利克斯之间来回逡巡。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这比面对一支绿皮大军或者一头混沌恶魔还要让他头疼。那些敌人,他可以用战斧解决。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这种由误会、酒精和欲望交织而成的烂摊子,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晨曦的光芒越来越亮,驱散了最后一丝夜的黑暗。几缕金色的阳光穿透林间的枝叶,斑驳地洒落在营地上,也照亮了营帐内那不堪的一幕。
尤莉卡那头银发如同散落的绸缎般铺在枕上,几缕发丝黏在她汗湿的额角。她的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沉浸在某个美梦之中,只是那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梦境也并非全然甜美。她在外的肌肤光洁细腻,但在晨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几处暧昧的红痕,那是激情留下的印记。
而李易铭,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警惕的面孔,此刻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的手臂依旧紧紧环在尤莉卡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腰间,姿势亲密无间。他的呼吸平稳而深沉,显然也睡得很熟。只是他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紧闭的双眼。
高崔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息中,充满了无奈、烦躁和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等这两个人醒来,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尤其是尤莉卡。这个基斯里夫的贵族姑娘,性格冲动而激烈。当她发现自己酒后失身,而且对象并非她心仪的菲利克斯,而是那个她一首抱有偏见的“黑暗精灵”时,她的反应可想而知。
而李易铭……高崔克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不算太深,但他能感觉到,李易铭的内心深处,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伤痛。他那看似冷静沉稳的外表下,是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当他意识到自己犯下的这个错误,以及这个错误对菲利克斯造成的伤害时,他又会作何反应?
高崔克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宁愿现在就冲进一片绿皮的Waaagh!之中,痛痛快快地砍杀一番,也不愿面对眼前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他走到营地边缘,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一个粗糙的陶制水囊,拔掉木塞,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清水。清水顺着喉咙流下,稍微缓解了他宿醉的头痛,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了一些。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队因为这件事而彻底分崩离析。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提利尔到帝国,从索尔要塞的绿皮到努恩的铁与火,再到米登海姆的白狼……他们之间的友谊,虽然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己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和共同的旅途中,变得如同矮人锻造的钢铁般坚韧。
至少,在高崔克看来是这样的。
但现在,这块钢铁,似乎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再次望向菲利克斯。诗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身体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高崔克知道,菲利克斯需要时间,需要独自消化这份痛苦。但他不能让他一个人沉浸在绝望中太久。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营帐。他决定,先叫醒李易铭。至少,要让这个年轻人先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应对接下来尤莉卡的爆发。
就在高崔克走到营帐门口,准备掀开门帘的时候,帐内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是李易铭。
他似乎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高崔克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幕,将会非常……艰难。
营帐内。
李易铭的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身旁的尤莉卡。
尤莉卡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皱了皱眉头,似乎要醒过来了。
李易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希望尤莉卡能继续睡下去,给他一点时间来理清这该死的局面。
然而,事与愿违。
尤莉卡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在最初的迷茫和困倦之后,逐渐恢复了清明。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李易铭脸上。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西目相对。
而高崔克·格尼森,就站在营帐的门帘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他知道,最糟糕的时刻,即将来临。
矮人无声地叹了口气,魁梧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重的阴影。他的拳头再次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但这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懊悔与自责。
他是一个屠夫,发誓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家族的耻辱,寻求光荣的战死。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搞砸了一切的笨拙学徒,面对着一堆自己亲手造成的、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束手无策。
风,从营帐的缝隙吹过,带着清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赫吉格的这个清晨,注定不会平静。而这一切的开端,或许都源于他高崔克·格尼森那一句该死的——
“去买些麦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