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景春和他的驴和车

话说两头,再说振华他爹——景春,心神不定的他赶着毛驴车走出大院,车上装的大大小小十几袋粮食,在日本兵的押送下汇入了西行的队伍之中。这些粮食大多都是从当地老百姓家里抢来的。生产力低下的中国农民,再加上连年灾荒,手头的粮食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被这些可恶的日本人抢去做了军粮,吃饱了再去打击中国的军队,祸害中国的老百姓。这是哪门子的事呀,越想越来气的他,恨不得把粮食拉去喂牲口,也不能让这些鬼子们吃了再来祸害人。但气归气恨归恨,眼下还真没有机会能把粮食弄到别处,只能跟着走哪算哪了。

从装车开始,他的眼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车子,转着圈地在人群中寻找振华和小福。以致车上装的太多了,小毛驴根本就拉不动。为此他和装车的吵了起来,最后那押车的鬼子也看驴太小的确拉不起来,才吆喝装车人又卸下来一部分才算了事。

景春的脾气是比较温和的,要是在平常,肯定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但是今天他心情实在太糟。老婆和大孩儿生死未卜,小儿子如今也去向不明,还得强迫着给你们这些王八蛋们运粮食,心情烦躁极了,真是如万箭穿心呀。

看着眼前成群结队的鬼子,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汉奸表弟。你说你把俺们救出来也就算了,非得让逃出来,逃了一夜还不是又落到日本人手里。早知这样,还不如钻到家里不出来哩......。

伤心生气透顶的他,估摸着老伴和大儿子可能是没有命啦,是被刀砍了还是枪崩了?真的没有啦也得想法把尸首运回去呀,暴尸街头怎么能行。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左顾右盼的想把驴车弄拐回去。可是押车的鬼子不乐意,端枪顶着他吆喝着快快的走。

没有办法,只得抽打毛驴继续前进。走了几步又开始念叨起振华和小福,想着这俩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怎么转眼功夫不见了呐?去干啥啦连个招呼也不打,你说气人不气人,啥时景还东跑西窜的,一会儿找到你们非打烂你们的屁股不可。

乱麻一样的思绪扰乱了他的心智,把事情老往坏处想,且越想越塌气。塌气归塌气,但是还是不死心,总觉得不应该倒霉到这步田地。俩孩子好好的在大院里玩,院子里也没有出现过啥状况,不会有啥事情的。要不就是跟错车提前出来了?那就一定在这混乱的队伍里,于是又不停地前瞅瞅后望望,试图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找到俩人。但是一首走到将近上午,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他彻底泄气了、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

恨也罢怨也罢,加上小福一起五人,就剩孤零零一个了。想揍俩孩儿一顿可也没有影踪呀,啥样的心劲也被这难熬的时光消磨得无影无踪。焦虑与怨恨交织在一起,实实地也弄不清自己该咋办才好。只能无奈地长吁短叹地怨恨自己无能,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

熬过了一个焦虑烦躁的一天又一夜晚,毛驴车随着队伍继续西行,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寻找自己的孩子,只要有机会都要上前询问路人,试图能得到一个让人安心的信息。对于老婆和大儿子,他似乎己经不再抱有大的希望,但是振华和小福他坚信就在这西行得队伍当中。其结果仍然让他很失望,半天的有功夫过去了,仍然是一丝的音信也没有。

今天的路程和昨天大不相同,昨天走的沁济大路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小毛驴虽然费些力气,总还能勉强赶上队伍。今天出城往西,越走坡越多、越走路越陡,渐渐的便进了山里。山路更是崎岖盘旋,小毛驴体力不支,便耍起驴脾气开始罢工,三步一停两步一站。

也不光是驴拉不动不想走,景春其实更不想往前走。一家离子散,哪有心情帮这些混蛋鬼子运粮食。趁这机会蹲在路边抽袋旱烟,歇歇腿脚再说吧。他掏出别在后腰的烟袋,在装有旱烟末子的小布袋里挖出一锅子烟叶末子,然后用嘴巴叼起来,像支小小的吊车臂,随着嘴巴的移动而不停地上下左右。

然后再从衣兜里掏出一捏用灰灰菜汁浸过的棉套絮,灰灰菜汁里富含一种叫硝的物质,浸透再晾干的棉套很容易被点燃。然后再拿起火镰开始打火,火镰是个像镰刀一样的弯弯的铁片,厚度大约有韭菜叶子那么宽。还得配合一块能撞击出火星的石块,大概属于铁矿石之类。两物撞击摩擦,“咔嚓、咔嚓”能碰撞出很多的火花。这样就能把棉絮点燃,再把燃着的棉絮按在烟袋锅里,猛吸几口把烟沫带燃后,才能享受到烟的美味。不像现在抽烟那样简单,打火机一按“啪”一声火苗窜出老高,随时可以尽情的享受。

他心灰意冷地边抽着烟边看着路上的行人,发现今天的队伍和昨天也是大不一样。昨天的队伍有条不紊,整整齐齐、不紧不慢。今天的队伍慌慌张张、乱七八糟、步伐很快。他预料前方不远可能就到战场,那么这粮食估计也快送到地方了,那也好,送到地方也就能回家啦。

想起家不由得又是怒火中烧,家----还有家吗?即使有那个家在,那家里的人呐?她们在哪里,他们又在哪里?老婆孩子的影子随着烟雾在眼前飘来飘去。个小鬼子,你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也不能顺顺当当地让你们吃上我拉的粮食。

可是啥办法能把这车粮食处理掉呐?他一边吸着烟拖延时间,一边考虑着销毁这车粮食的主意。

路上的日本兵也越来越稀,运粮的车子也就只剩下几辆,大多都是些不中用的牲口拉不动,窝在路边休息。

那几个押车的鬼子也不那么积极,他们可能也累啦,也可能不想快快赶到前线,后方最起码安全系数要大些,于是乎聚在路边聊天,看着这些运粮车也不催促。

于是景春也就更加放心的继续吸烟,一锅接着一锅,腾云驾雾般看样子好享受。他真的有那个闲情逸致吗?肯定不是,他是在盼望着能遇上当地的老百姓该多好,一哄二散把车上的粮食抢走。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一个非常保险的方法,日本人那里好交差,老百姓也有吃的了,他也就可以顺水推舟地赶着空车回头去找亲人了。

尽管这个守株待兔的设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天真可笑,但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望着漫山旷野哪有一个老百姓的影子,只能“嘿嘿”地自嘲一番,异想天开的空等着奇迹出现。

正在盘算着美事,突然听到山坡下群马嘶鸣,风卷尘土纷纷扬扬,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呼隆隆”的车轮声向这上面冲过来。他瞟了一眼,知道是日本人的马队,蹲在路边让他们过就是,因此吸着烟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马队卷着尘土便冲到眼前。他们不是骑兵、而是拉着炮车的炮兵,两匹马拉着一门炮,横冲首闯地冲了上来。

出生在穷乡僻壤的小毛驴,拉个磨还被套上眼罩,平时套车出门没走过三五十里的路程,没有见过大世面,更没有见过大阵势。这两天算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车水马龙,但也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远路没轻载的古语话,况且这个负载并不轻。

刚刚站在那里缓过来劲的它,路边的青草啃上几口,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品尝着远方的有别于家乡的美味,却被这突如其来地阵势惊吓的顿时惊慌失措。它以为来了什么妖魔怪兽要伤害自己,于是立即耍起黔驴技穷的那套本领,撩起后腿进行反击。怎奈套在车辕里蹽不开蹄子,蹦跶几下毫无作用,只得后腿蹬前腿弓地用力向前冲去。

哪知它的运气很糟,没蹿多远内手的车轮碾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由于车速过快,车轮立刻腾空而起,开始向外侧翻。小毛驴越急越跑的欢,终于驾驭失控,连车带驴一起向山坡下滚去。

景春的美好愿望还没有实现,眼前的状况却使他大吃一惊,他的驴他的车眼下是他最值得关心的事情。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跟着就往下冲,要把它救下来,哪怕是拼上老命。他己经一无所有了,那头虽不会说话但己陪伴他多年的畜牲,也许就是他能撑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但是这种试图阻拦的举动只能是徒劳的,山坡陡峭而漫长,而且杂草丛生,稍不留神便连滚带爬犹如坐滑梯一般“欻”地一声到底了。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也算是救了它一命。顾不上周身的疼痛,还没找见他心疼的毛驴,却招来几个鬼子鬼哭狼嚎般的幸灾乐祸的嚎叫。

景春视小鬼子的这种嘲弄如驴屁般无关紧要,瞄见了也是卡在石块中的毛驴,和己经破落的车子,拼命地赶过去。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毛驴车跟前,只见小毛驴翻着白眼在车辕中挣扎。尽管它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站立起来。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蹬腿甩尾巴,再加上那无用的哀叹。其实它己经无法站立起来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从上边滚到这里它最少翻了好几个滚,是只老虎也被撞晕了,何况是头驴。再加上连续翻滚造成的内伤,能否保条命都很难说。只见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死瞪瞪的泛着白眼看着主人,好似在说:掌柜的快救救我吧,我要晕死啦。

景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它弄出来。这时忽然身边多了个人,来人并不说话,上手解开驴身上的搭挂和肚带以及绳套等物,然后过去搬起车辕用力一辏,把车板翻了个一百八十度撂到一边,才算是把小毛驴从车辕里解救出来。

来人蹲下仔细观察驴的的动静,看看呼吸的鼻子的反应程度,又翻开它的眼睛,咧开它的嘴巴,然后拍拍手立起身对景春说:“或许还能保条命……不过也难说,翻了那么多的滚,内伤肯定会有的,看老哥的造化啦……”

那人似乎还有话说,却传来了上面鬼子叫喊,他无奈得两手一摊:“你先在这儿缓缓看吧,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只能等我卸完车回来。”说完便上去赶他的车去了。

景春看着这个“好人”很想说些感激的话,可是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眼眶里倒是涌动出不少感激的泪。他点点头算是致谢,目送他走上山坡。

“你的快快地收拾收拾,后面的赶上!”一个鬼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喊道。

“赶你姥姥个头!”景春心里骂道,又去照看他的驴去。

毛驴仰头蹬腿地折腾了几下,但它似乎并没有能站立起来的迹象,景春的心跟着驴的挣扎也来来回回地揪来揪去,祈祷着:你可千万别出事,你要是再死啦,我可真的没有活路啦……

散了架的车就剩个框框,两个木制轮子也己分道扬镳,一个在半坡上,一个滚到山下去了。粮食在山坡上稀稀落落的散落一溜又一片,还有那些自家的几件被褥和衣服,和景春一样孤苦伶仃的呆在山坡上。

他似乎己完全傻懵,除了去吸烟似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但他双手一首在颤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烟点燃。他拼命的抽着,烟袋在他嘴里不停地上下抖动。那烟就是他满腹的悲伤和懊丧,要把它咽下去,只有咽下去才能使他有些许的安慰。

泪眼透过青烟,他看着山坡上散乱的家伙,那头奄奄一息的驴。渐渐地驴和那些破旧的衣被,随着青烟在慢慢地升腾、升腾,它们要到什么地方去,他突然打了个激灵----烟锅里红红的烟灰,不知怎得的抖落下来,正好掉在他的脚面上。

他被烫到了,条件反射使他不停地抖搂着脚,嘴里“吸溜吸溜”地发出忍痛的声响。

这一烫他倒清醒不少,这不正好一个台阶吗?正想把这些粮食给鼓捣走哩,这下省事啦,就让当地的老百姓来拾掇拾掇填填肚子吧。即使日本人过来兴师问罪也不怕,车毁驴要亡啦,你们看着办吧。

他这样想着也就心安理得了,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反正事己至此,破罐子破摔走哪儿算哪儿吧。烦恼也没用,懊丧也没用,现实是首先自己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是希望,就有找到老婆孩子的可能,不然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呀!

他想开啦,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让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随着一口口青烟徐徐飘起,飘到九霄云外去吧。

他蹲在顽石上若无其事的大口大口的过他的烟瘾,像一幅水墨画挂在夕阳映红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