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读农书惊鼠影

第26章 夜读农书惊鼠影

夜更深了,灶房里的油灯还亮着,灯芯结了粒小灯花,在顾穗发顶投下摇晃的光斑。

她伏在矮桌上,指尖抚过《食疗本草》泛黄的纸页,笔杆在指节间转了个圈,忽然停住——"蘘荷,味辛温,根可腌渍,茎能炒肉",这行字被她用朱笔圈了又圈。

"穗子,你看这个。"周砚的声音从八仙桌那边传来,他推了推歪斜的砚台,算盘珠子在灯下泛着乌木的光,"按《齐民要术》说的,早稻得赶在雨水前浸种,但今冬霜期长......"他指尖点着新算的数字,眉峰微拧,"我再核一遍积温,去年这时候田埂还结着冰碴子呢。"

顾穗抬头,见他袖口沾着墨点,发梢还翘着根稻草——定是白日里去晒谷场翻稻种时蹭的。

她抿嘴笑,将笔往瓷笔洗里一插:"你呀,算得比账房先生还细。"说着起身去灶上添柴,竹节壶里的水正"咕嘟"作响,白雾漫上来,模糊了窗纸上的月影。

忽有冷风灌进屋子,木窗"吱呀"一声被吹开条缝。

周砚放下算盘去关窗,月光顺着缝隙漏进来,恰好照见院墙外那丛野蔷薇——枝桠间分明有个影子晃了晃!

他瞳孔微缩,手在窗棂上顿了顿,装作整理窗闩的模样,余光却紧盯着墙根。

顾穗添柴的手也停了。

她闻得出,那风里混着股生土味——不是寻常夜风吹的,倒像有人踩过湿泥地。

见周砚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将竹节壶提下来,故意把铜壶底磕得"当啷"响:"夜里凉,我熬点红枣粥?"边说边把案上记野菜的纸页往袖口里塞,动作自然得像平日收碗。

周砚转身时,己将案头那本《农事笔记》塞进身后的暗格——这暗格是他用旧木柜改的,只有他和顾穗知道机关。

墙角的铁铲被他顺手抄起,悄悄靠在门后。

两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院门外传来细不可闻的"咔嗒、咔哒"声。

顾穗背对着门,却能听见自己心跳——是门闩被拨动的动静。

她摸黑把灶上的陶瓮往左挪了三寸,那位置正对着门,若有人冲进来,瓮能绊他个踉跄。

一道矮胖身影闪进院子。

顾穗借着灶火余光扫了眼——是周砚二叔公家的长工老吴。

这人她认得,上个月二婶来借辣坛子被拒时,老吴就缩在墙角搓手。

此刻他佝偻着背,布鞋尖蹭着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裤脚还沾着泥,想来是从后坡绕过来的。

老吴摸到书架前,枯树皮似的手指刚碰到《农事笔记》的书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周砚握着铁铲,铲头往地上一磕,"当"的一声响惊得老吴打了个踉跄,后腰重重撞在书架上,几本旧书"哗啦"掉了下来。

"吴叔。"周砚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深更半夜来我家,是借书还是......"他目光扫过老吴怀里鼓鼓的粗布口袋,"偷书?"

老吴脸上的皱纹全纠在一起,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把灰布汗巾浸得透湿:"周、周秀才,我......我就是......"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扑通"跪下,"二奶奶说您笔记里有稻种秘方,说我要是拿来......"

他不敢看顾穗,只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说给我家小宝添半袋米......"

顾穗这才注意到老吴脚边有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露出半截糖霜山楂——定是要给小孙子的。

她叹口气,转身从灶上盛了碗粥,递过去时故意让粥香飘到老吴鼻尖:"吴叔,我家那笔记不是什么秘方,就是周郎把农书里的法子和咱们试出来的经验记一起。"

她蹲下身,把碗塞进老吴手里,"您要想学,明儿让小宝来,我教他腌菜,周郎教他看节气,比偷强。"

老吴捧着热粥的手首抖,粥汤洒在青石板上,晕开个浅黄的印子。

他突然把粗布口袋往地上一扔,里面掉出把铁锥子——想来是撬锁用的。"对不住!"

他磕了个头,起身时撞翻了院角的竹筐,干辣椒"哗啦啦"滚了满地,"我这就去和二奶奶说......"话音未落,人己跑出了院门。

周砚弯腰捡起笔记,翻到被老吴翻过的几页——《早稻育秧法》那章折了角,"清明前七日下种"的批注被蹭得模糊。

他手指抚过那行字,眉峰皱得更深了:"看来二叔公是真急了。上月他们试种的稻子烂了秧,怕是想抄咱们的法子。"

顾穗蹲在地上捡辣椒,红亮亮的椒子在她掌心堆成小山:"急就对了。"

她抬头时眼尾微挑,"明儿我去请老赵头帮忙,他儿子在县城刻书坊当学徒,让他抄份副本收在李嫂家——她家地窖结实,比咱们这暗格保险。"

周砚伸手拉她起来,指腹蹭掉她脸上沾的辣椒籽:"好。"他望着窗外,月光正落在那排辣坛子上,红的椒、褐的泥、青的坛,都被镀了层银边。

忽然想起白日里小宝举着《农事笔记》教媳妇们腌菜的模样,他嘴角微扬,"再说了,就算笔记被偷,他们也偷不走人心。"

顾穗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轰"地蹿起来,映得两人脸上暖融融的。

她摸出袖里记野菜的纸页,在火边烤了烤:"明儿咱们去后坡瞧瞧蘘荷,我想试试用它做雨水节气的腌菜——"

"明早先去田里。"周砚打断她,指节敲了敲桌上的算盘,"新育的稻种该抽芽了,我得去看看苗床温度够不够。"

他低头整理被老吴碰乱的农书,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地,得护好了。"

窗外,启明星己爬上东边的山尖。

顾穗望着丈夫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地窖里那块残碑——前朝御厨写的"好味道在人心",此刻倒觉得,好收成怕也是在人心。

她把最后几颗辣椒放进坛子里,封坛时压得格外实——就像压着他们的日子,一层比一层瓷实。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篱笆时,周砚己把竹笠挂在门后。

顾穗端着热粥出来,见他正往布包里塞两个炊饼,抬头时眼里闪着光:"走,去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