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会来问我。”莫臣望着她。
她的容貌虽然有些许变化，但脸还是那张脸，甚至因为长开了变得更加美丽，神情也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水灵晶冰蓝水光落在她脸上，如梦似幻，这让莫臣不得不用力捏紧掌心，只有掌心处传来的痛觉能证明这是真的。
时隔西百多年，这个人终于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孟千雪还在等他说下去，却见他久久不语，灿金色眼眸闪过一丝疑虑。
“不会是你亲自下的吧？”
她这话问得有趣，坦露了她其实并不相信莫臣会给莫都下寒毒的想法。
莫臣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莫都最记恨他的地方，两人之间，孟千雪总是更偏爱于他。
不得不说，这个被记恨的理由让莫臣心里十分快慰。
莫都从小就收到过太多的偏爱，不论是出于假意还是真心，总归都是莫臣不曾有过的。
只有孟千雪，孟千雪的偏爱是莫都永远求而不得的。
尽管莫臣知道，这份偏爱对于孟千雪来说仅仅只是出于朋友情谊。
她己经见过莫都，以莫都的心思，巴不得让她以为他身上的寒毒是他下的，好让孟千雪误会他。
莫都的心思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孟千雪的死讯突然传来，他疯魔一般在偃城闹了好大一通，莫臣也许都不会发现。
他曾发誓，要让莫都生不如死。
可等他好不容易有了能力，准备等待时机折磨敌人时，敌人却不攻自破，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他应该感到畅快。
他当然应该感到畅快！
可他却像是被人剜掉了心脏，不知疼痛，也不知悲喜。
他感觉不到丝毫畅快，更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就好像突然有个人告诉他，孟千雪死了，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孟千雪”三个字，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孟千雪死了？
哦，孟千雪，死了。
孟千雪。
孟千雪。
孟千雪。
孟千雪.
……
他好像怎么也无法将这句话连在一起。
这代价太大，疯魔的，何止莫都。
“不是。”他摇头，极轻地叹出一口气，“莫都十五岁那年去偃城郊外打猎，因为打不到猎物，杀了山上一户猎户人家。”
“还在回城的时候，把他们一家三口的尸身拖行在马车后面，猎户家的大儿子出门买菜逃过一劫，转身却看见自家父母兄弟被拖在莫都马车身后。”
“后来他进宫当了宫人，他帮过我，所以我给了他一支冰魄芝。”
孟千雪松了口气，她又退了一步，腰碰到了身后的栏杆，干脆转身坐了上去。
少女坐在栏杆上，轻柔飘逸的裙摆在风里飘来荡去，脚下是星月笼罩下花朵娇妍的御花园。
她知道莫臣有所隐瞒，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太过诡谲，外人根本无从下手。
若不是莫都身上的寒毒关乎于她，她绝不会过问。
莫臣跟着坐上栏杆，声音很轻。
“我记得你那时候最喜欢坐在高楼的栏杆上望远。”
“我也记得，你似乎最不喜欢高楼望远。”孟千雪双手撑着栏杆，看着底下错落的景致笑道。
“嗯。”
莫臣声音很轻，像是跟着风飞过很远很远才终于飞到孟千雪耳边。
“因为小时候曾经被人吊在高楼上取乐。”
那时候他九岁，母妃刚过世，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跑去皇宫偏殿偷糕点，结果被莫都抓住。
“我猜到过。”孟千雪抿着唇笑，扭头去看他，“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怕。”莫臣也转过头来看她，话音突转，“你一点都没变，孟千雪。”
“这很好，真好。”
细碎的话语转瞬就被夜风卷走，孟千雪侧头睨他一眼。
“你倒是变了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都有些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好像他们之间相差的这些年，只是各自出去打了一场胜仗。
现在仗打完了，她们还是一如从前。
夜色渐浓，楼边明月西斜，底下园子里的花朵掩进楼阁暗影，像一团搅和了七彩颜色的墨汁。
廊下宫灯漏出碎光，洒在斑斓墨汁一角。
拐弯处，一抹白缓缓行出，走过层层宫灯，在光影交接的地方站定。
白衣美人身姿修长，薄纱遮面，站在夜风里平添了几分羸弱孤冷，叫人只看一眼就要惹出心底的无限怜爱。
亓无极抬头，看见了高耸楼阁上并肩而坐的两人。
孟千雪从他一出现就注意到了，她注视着那抹触目惊心的白缓缓靠近，弯了弯嘴角。
莫臣也认出了他，想到孟千雪方才对亓无极的态度，他看向亓无极的眼神有些冰冷。
“你如今和清心宗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孟千雪毫不在意答道，“我只在清心宗认识了两个人。”
她还在看亓无极，声音轻快：“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妖，也叫孟千雪，不认识你，所以下次见面如果有别人在，你要装作与我不熟。”
这个别人特指谁，莫臣己经知道了。
他顺着身旁少女的视线看过去，实在看不出亓无极有什么特别的。
他认得她，近两百年突然出现的一个女修，据说是清心宗前掌门的关门弟子。
要说她最负盛名的地方，除了一剑斩杀六阶妖兽，被誉为云涯第一女修之外，就只剩她那张不曾完全示人的脸。
“你有把柄在她手上？”
不怪莫臣多想，孟千雪自小无拘无束，就连孟千寒都不能真正让她消停，在书院时更是声名远扬，让教习们恨得牙痒痒，如今她却对齐鸢言听计从，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孟千雪微微侧头，横了他一眼：“别管，我该走了。”
说完，她松开撑在栏杆上的手，红衣翻飞，翩跹如蝶般向下飞去。
莫臣看着她，伸到一半的手顿在半空，想起她每次登上高楼就爱仗着实力往下跳，他笑笑收回手。
巍峨高楼沦为背景，少女水红身影越来越近，衣袂翻飞，轻盈又美丽，灿金色的眼睛望着他，像天上为他而来的神女。
亓无极仰着头，瞳孔极速收缩，双脚像是粘在了原地。
等他反应过来，孟千雪己经快要接近地面，她竟然还在朝他笑！
他慌忙一跃而上，圈住少女纤细腰肢，把人从空中接了下来。
两人双脚刚一触地，亓无极就要把孟千雪推开，但她紧紧环着他的腰，他居然没有推动。
“师叔！”
孟千雪仰着脑袋对他笑，亓无极避开她的眼睛，那笑却变成了香气，悄无声息地侵蚀他的心脏。
他胸腔里包着一团火，以恐惧为干柴烧出的怒火。
这怒火太过没有道理，让人无处宣泄，亓无极只好重新抱紧怀里的人。
孟千雪没想到亓无极还会主动抱她，看来她真的把人吓坏了，于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亓无极松开她，乌黑的眼珠更是雾沉沉的看着面前人，嗓音清泠泠的，像流过山石的清泉。
“好玩吗？”
清泉被煮沸了，孟千雪想。
她不敢看他，听到他这样问，她又把脸转了回来。
对上亓无极有些怨怼的眼神，她深感愧疚，轻声说：“好玩。”
她以为亓无极会斥责她，结果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出，伸手给她别起额上散乱的发丝。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下次再玩，告诉我一声。”
“嗯。”
孟千雪点点头，她其实想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吓他的，这种事情她做得可太多了
可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现在的“实力”不允许，她乖乖闭嘴，心里又有些后悔用妖族的身份接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