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都从昏迷中醒来,甫一睁眼就看见孟千雪消失在巨剑之下。
他猛地冲到屋外,脚步匆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洇开一团又一团的血迹,透过黑色寝衣滴落地面。
想起自己方才拼命想要重新控制手中的阵盘,却怎么也无法将它关闭,莫都目眦欲裂。
他抱着头蜷在地上,披散的发丝被揉成凌乱的草窝,有血液从额际缓缓流下。
一根半透明的根系立在他身边,根尖碰了碰他的手臂。
“滚!”他一把拂开触碰他的白骨根,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
莫都的身影陡然跌进视线当中,孟诺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发红的眼像是两枚烈火浇筑而成的铁块。
匕首滑落手心,他一步一步朝莫都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
一如年少时,他亲自设计了和她的相遇。
他和孟千雪一样,母亲也是孟君华随便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
孟君华好美色,只要是美人,来者不拒,只为春宵一度。
说是带回孟府,实则那些女人根本不会在孟府待多久,等孟君华腻了,夫人就会给她们一笔钱财,让她们自行离开。
若是她们有了孩子,生下孩子后,也是这样的章程。
孟府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
他们都是生母的累赘,孟府里的小讨债鬼,烫手山芋一样,孟君华把他们扔给夫人,夫人再将他们扔给侍女仆从。
只有孟千雪不一样,她的母亲是难产而亡。
孟君华实在是喜欢那位骊夫人,即便她是个毫无灵脉的凡人,即便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依旧把她带回了孟府。
孟诺也很感激骊夫人。
因为若是她还活着,他就很可能遇不上后来的孟千雪。
如果她还活着,孟千雪就会变得和孟千寒他们兄妹一样,从小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着长大,就不会带小小的他去后厨偷烧鸡,更不会带他偷溜出去吃桂花糖糕。
夫人讨厌骊夫人,也讨厌孟千雪。
可孟千雪帮她“杀”了她最讨厌的人,所以她大发慈悲把孟千雪留在了孟府。
孟千雪会被孟千寒接到身边是孟诺没想到的。
他一首以为,千雪阿姐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愤怒,怨恨,恨不能杀了所有想要抢走阿姐的人,可孟千寒是孟君华最看重的儿子。
孟千寒,孟千雪,孟千芙,她们连名字都那么亲密,衬得他像个路边没人要的小狗。
孟君华所有孩子里,只有她们三个,从名字就能看出是出自一家。
孟千寒性情大变,大病一场之后,病弱又暴戾的恶鬼变成了翩翩公子,生的那场病好像一句强大的法咒,将他身体里的恶鬼驱走了。
他对孟千雪很好,好到孟千芙几乎都要嫉妒。
为了让她安心学习修炼,他甚至也将他接到了身边一同教导。
恶鬼怎么会突然变呢?
孟诺想了这个问题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他以为夫人会反对孟千寒把阿姐接到身边,可夫人竟然没有。
夫人还是讨厌孟千雪,可她不会管孟千寒怎么对她。
孟诺很失望。
原来有的时候,夫人是个好人。
阿姐越来越耀眼了,她在孟千寒身边好像一颗一点点被拭去尘埃的明珠,光芒夺目到几乎要刺瞎别人的眼睛。
她有了更好的家人,更多的朋友,她再也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千雪阿姐。
他己经不配再站在她的身边。
十六岁的千雪阿姐成为了天溯国最年轻的祭司,名声传遍云涯十九州。
他那时候几乎己经望见自己与千雪阿姐之间越来越远的天堑。
他再也追不上了,拼尽全力也碰不到她半片衣角。
可她却突然消失了。
就像他曾经想象过的那样,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占了他的位置,因为根本没有人能站在他的千雪阿姐身边。
可笑的是,他这样阴暗自私的愿望居然真的实现了。
孟诺不知道该感谢上苍待他不薄,还是该控诉苍天无眼。
往后无数个夜里,他都跪在神女像前,如果神女真的垂怜,请让千雪阿姐回来吧。
所有人都说千雪阿姐死了,孟千寒因此早逝,孟千芙因此成为了天溯国圣女。
只有他孟诺在想,再也没有人记得千雪阿姐了。
珈珈山洞府再遇,孟诺就知道,那个白发金瞳,长得酷似少年时千雪阿姐的人就是他的千雪阿姐。
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千雪阿姐的背影,她转身时的动作,转身后看人的神情,还有走路时的脚步深浅。
他见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他现在是孟家的家主了。
他有好多话要和千雪阿姐说。
……
“我杀了你。”
孟诺跑了起来,短匕在他手心转了一圈,雪白刀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留下一道森冷残光。
莫都摊在地上,仿佛一条死狗,对周遭的杀意无知无觉,只有一根半透明根系立在他身旁跃跃欲试。
“叮——”
匕首被击飞,一道纤细身影突然出现。
孟千雪击飞了孟诺手里的匕首,她凌虚站在半空,她的兜帽掉落垂挂在身后,露出了少女完整的脸。
“千雪阿姐?”
匕首脱手,孟诺睁着通红的双眼仰头看去,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他抬袖囫囵抹了把脸。
“真的是你!”他有还没缓过来,有些喘不过气,“——阿姐。”
莫都在地,听到孟诺的话,他猛然抬头,仿佛失去灵力的傀儡被注入新的灵核。
他抬手,半透明的肉质根系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飞掠,散落各处的根系拧成一根紧紧箍向少女纤细的腰肢。
“莫都!”
孟诺见状,召回长刀就砍过去。
根系们迅速拦住了他动作,根须捆住了手脚。
孟诺双眼发红,狠命踢着双腿:“狗东西,有本事别躲在背后,你敢不敢站出来?!”
莫都看都没看孟诺,他仰头望着孟千雪。
少女垂眸看他。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抗拒他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