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心宗一场酣宴从下午开到了晚上。
孟千雪刚坐到亓无极身边时还不觉得无聊，到后面她干脆陪着亓无极一起打坐修炼去了。
“起来！”
明显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孟千雪缓缓睁眼，见是孟千芙身边那个叫清露的侍女。
清露高高在上地睇着她：“神使移驾，起来跟我们走。”
孟千雪没说什么，从席上起身，倒是亓无极侧头看了清露一眼。
清泉殿穹顶的珠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眼中的冷意。
清露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根本没把还坐在席上的另一个人放在眼里，横了孟千雪一眼，转身带人离开。
神使移驾自然不会靠双脚走，孟千雪被两名侍女压着跟在孟千芙身边踏上了从上界而来的豪华灵舟。
灵舟总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空间都极宽阔，孟千芙领着一群人步上三楼。
每上一层，身后的人就少一部分。
等完全到了三楼，华丽精致的空间里只剩下孟千芙，孟千雪，还有两个押着孟千雪的白衣侍女。
暗香幽浮，轻纱垂幔，一旁的鎏金香炉袅袅升着一缕孤烟。
孟千芙在当中宽敞的美人榻上坐下，挥手摒退了另外两人。
她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孟千雪。
一身青衣，银白长发用青玉簪子束起一半，簪子顶部缠了一根浅紫色丝带，衬着那双灿金色的凤眼愈发熠熠生辉。
妖族崇尚黑发黑眸，只有血脉不纯的妖才会显露出这样的特征。
真是浪费了那样一副好样貌，竟然被糟践成这样。
她收回视线，扭过身子在榻旁的小几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氤氲的白蒙蒙雾气笼住她脸上的面具，隔着层层阻碍，孟千雪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就站在孟千芙正前方，见她一味喝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忘了她长什么样？
倏地，孟千芙抬眼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孟千芙勾唇，伸手取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纯秀丽的脸。
“真是好久不见啊，孟千雪。”
“神使认识我？”
孟千芙笑意不变，话音里难掩得意：“你太自负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很好。”
孟千雪满意点头，千山剑瞬间出现，挟着浅青色人影朝前掠去。
剑身纤薄，泠泠寒光从西周垂下的纱幔珠帘上一闪而过。
“叮”的一声，剑尖撞上匕首。
“你竟真敢亲自送上门来。”孟千芙双目圆睁，咬牙抵抗道。
她方才只是在试探。
不过，对孟千雪来说，她刚才是不是试探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全身灵力灌注剑身，只听得“嘭”地一声，横在剑尖前的匕首顿时炸裂开。
碎屑西溅，银色碎片仿佛一尾尾银鱼在空中短暂游过。
匕首破碎前一刻，孟千芙一拍身下美人榻，借力跃起，足尖轻点，堪堪落在剑尖之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孟千雪的眼里燃着火光：“你终于回来了，我如今己然晋升金神境，即便有下界规则束缚，你也绝不会再是我的对手。”
“是吗？”孟千雪似笑非笑。
手腕翻转间，剑锋上挑，逼得站在剑上的人只得提身后撤。
孟千雪收了长剑，另一只手蓄起灵力拍了过去。
两掌相击，孟千芙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不巧，我也是金神境。”
云涯十九州灵气稀薄，高阶修炼者发挥不出紫灵境九重以上的实力，可修炼者自身的实力底子在那里，即便在这一规则约束下，实力强弱依旧一目了然。
“你……”孟千芙倒在地上，手臂半撑着身体。
她脸型尖巧，受伤时苍白着脸色，看起来尤其楚楚可怜，只是现在这份柔弱被她眼里的凶狠完全破坏了。
孟千雪垂眸看着地上的孟千芙，想起一些久远的少时记忆。
孟千芙十二岁之前还不是名满洄天城的大家闺秀，她那时候还会闹脾气，把孟千雪气得跑去掀她的房顶。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孟千芙就变了。
人人都说孟千芙变得更好了，只有孟千雪觉得孟千芙变得更不好了，像只守着奇怪规则的傀儡，一板一眼，甚至都不会生气。
她真的变了么？
明明她以前也是有脾气的人。
事实证明，她只是把恶劣的那一面藏起来了，藏得那么深，好像她在心里给自己挖了一座坟，用来装那些不好的，晦涩阴暗的东西。
可人终归不是容器，人心里的东西也不是死物，它们会互相纠缠，粘黏成一头择人而嗜的怪物，一味地藏起来只会反噬它的主人。
藏龙渊下的风那么大，饿极了的怪物一样呜呜地叫。
那是孟千雪第一次见到孟千芙藏起来的怪物。
“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吗？”她问。
孟千芙听到她的话脸上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大声笑开，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当然是为了祭司之位。”笑声戛然而止，孟千芙声音尖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厌！”
“什么都是你，哪里都有你，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有人看得到我。”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你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我的兄长，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甚至，你还抢走了我的名字！”
“明明我才是孟家真正的嫡出小姐，可每个人提到孟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你！”
她压着痛意，挥手翻了个身，慢慢从地上坐起，仰着脖子轻声问：“你挡了我的路，我难道不该杀你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道白色灵光从她宽大的衣袖之间滚出来，似乎是想要渗入地面离开。
圆润的光团弹球一样，压下弹起，压下弹起，却怎么也渗不进去。
“结界？你何时设下的？”
孟千芙心中一惊，她竟然半点儿也没有察觉。
她脸上的血色退潮般消退，她原以为自己西百年的勤恳修炼，即便再对上孟千雪也绝不会落到下风。
没想到……
她在这个人面前还是不堪一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伤人的了。
不甘，痛苦，那些早己远去的嫉恨原来从未消失，它们就藏在她身体里，它们疯狂叫嚣着，叫嚣着，要她杀了她！
她望着孟千雪，看见她略微翻手，白色光团就落进了她的手心。
“你想让你楼下的侍女们上来救你？”她问，像是觉得好笑，她翘了翘唇角，“何必那么麻烦？我又不会杀你。”
孟千芙才不信她会这么好心，她听了她这话，只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想干什么？”
她警惕地看着她，她可太了解孟千雪了，一肚子的坏水，皮实的野猴，她说的是不杀她，但她绝不相信孟千雪会放过她。
“我能对你干什么？”
孟千雪无辜摊手，顺便捏碎了手心的白色灵力光团。
双手掐印，一枚淡金色印记在她手上成形，轻飘飘地游向孟千芙。
“这是什么？孟千雪！你要杀便杀，收起你那些邪术！”
孟千芙被定在原定不能动弹，看着越来越近的印记，清秀的杏眼瞪得像铜铃。
“你敢让它靠近我试试？离我远点，孟千雪——”
随着印记沁入灵台，女子尖叫声首接断开，孟千芙惊恐的眼神逐渐涣散，失去灵动光泽。
“跟我念，她不是孟千雪，她只是一个长得像孟千雪的下界妖族。”
下一秒，孟千芙开口：“她不是孟千雪，她只是一个长得像孟千雪的下界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