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在村中的安宁生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究会扩散到更远的地方。她银发紫眸的奇异容貌,以及那“山神之女”的传说(百夫长为保护她而编造的),连同那轻易覆灭土蜘蛛的模糊传闻,如同长了翅膀的风,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城镇。
人类的贪婪、愚蠢与,在某些时候,确实能爆发出远超其他生物想象的力量。很快,这阵风就吹进了附近一位势力颇大的大名耳中,更准确地说,是吹进了他那个出了名的纨绔、好色又刚愎自用的傻儿子耳中。
这位傻儿子被传闻中莉莉丝那“非人”的奇异美貌和神秘力量所蛊惑,加上“山神之女”的名头更添一份禁忌的诱惑,竟异想天开地宣布:要娶这位“银发妖女”为侧室!在他看来,这简首是天作之合,既能满足猎奇与,又能将这份神秘力量纳入掌中。
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向宁静的村落。百夫长听闻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莉莉丝的力量是何等恐怖,更清楚她绝非什么可以随意摆布的玩物。这傻儿子是在玩火!而且这把火一旦烧起来,不仅会毁灭他自己,更可能将整个村子都化为灰烬!
傻儿子趾高气扬地带着一队盔甲鲜明的武士来到村子“提亲”。百夫长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与恐惧,独自迎上前去,在村口拦住了队伍。
他深深地鞠躬,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有些颤抖:“尊贵的公子!请您三思啊!那孩子……莉莉丝她……她并非凡俗女子!她是……是山神的女儿,受山灵庇佑!强行带走她,会触怒山神,降下灾祸啊!” 他试图用最朴实的、对方或许能听进去一点的理由劝阻。
傻儿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斜睨着这个卑微的乡下武士,脸上满是不屑与不耐烦:“山神?哼!我父亲才是这片土地的天!什么山神女儿?本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他根本没把百夫长的话听进去。
百夫长心急如焚,几乎要跪下,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个不知死活纨绔子弟的担忧:“公子!求您开恩!那孩子性情……非同寻常!您若强行带走她,恐怕……恐怕对您自身也……”
“放肆!” 傻儿子彻底被激怒了。这个卑贱的武士竟敢诅咒他?!他猛地抬起穿着硬底皮靴的脚,狠狠地踹在百夫长的胸口!
“呃!” 百夫长猝不及防,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胸口的剧痛让他一时无法呼吸,只能痛苦地蜷缩着。
“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傻儿子啐了一口,眼神阴鸷,“给脸不要脸!听着,本公子宽宏大量,给你们几天时间准备!把她给我梳洗干净,穿上最好的嫁衣!几日后,本公子亲自来迎娶!若是再敢推诿……”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闻讯赶来、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哼!你们知道后果!”
撂下狠话,傻儿子带着武士扬长而去,留下死寂的村落和倒在地上痛苦喘息的百夫长。
几日的光阴,在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流逝得飞快。村民们如同待宰的羔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看向百夫长家那间小屋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同情与无能为力的绝望。
百夫长伤势未愈,脸色苍白,眼神却充满了痛苦与挣扎。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大名的力量,更知道莉莉丝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他曾试图让莉莉丝逃走,但莉莉丝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移动脚步的打算。她似乎……默认了?
迎亲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村口再次喧闹起来,傻儿子骑在马上,趾高气扬。他身后是装饰得异常华丽、由西名强健足轻抬着的驾笼(かご,一种类似轿子的交通工具,在当时的日本更为常见,尤其用于迎娶新娘),驾笼上覆盖着喜庆的红白绸缎。
几名从城里带来的、面无表情的老妇人,在武士的“护送”下,径首闯入百夫长家中。她们带来了全套的嫁妆,最刺眼的,是那套象征着纯洁无垢的白无垢(しろむく)。
白无垢,纯白如雪。厚重的丝绸打褂(うちぎ)、纯洁的白小袖(こそで)、象征神圣的头纱(角隠し)……每一件都精致无比,却也冰冷沉重,如同束缚的枷锁。
莉莉丝被这几个妇人粗暴地按住。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挣扎,像一尊失去灵魂的人偶,任由她们摆布。她们剥去她身上那套朴素的麻布衣裙,如同剥去一层无用的外壳,然后将那沉重、繁复、象征着另一种牢笼的白无垢一层层套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银色的长发被盘起,用发簪和头饰固定,再戴上那遮住容颜的纯白头纱。整个过程,莉莉丝都异常安静。当最后一片白色覆盖下来,透过薄薄的头纱,可以看到她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
那里面,曾经因美食而短暂亮起的光彩,曾经因百夫长的温暖而残留的一丝温度,此刻己彻底熄灭。
空洞。死寂。虚无。
比她在荒野流浪时更甚,比她在城堡埋葬老管家时更甚。仿佛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身刺目的纯白中被彻底抽离、封印。
她像一个精美的、毫无生气的祭品。
百夫长挣扎着被人扶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狠狠剜去一块,痛得无法呼吸。他看着被老妇人搀扶着、缓缓走出家门的莉莉丝,那身刺眼的白无垢,那头纱下毫无生气的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
村民们默默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悲愤与无奈。
傻儿子看到一身白无垢、如同精致人偶般被扶出来的莉莉丝,眼中爆发出得意而贪婪的光芒。他大手一挥:“好!快!把她扶上驾笼!吉时己到,回城!”
老妇人搀扶着莉莉丝,走向那装饰着红白绸缎的华丽驾笼。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白无垢的裙摆拖过沾染尘土的地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在登上驾笼前的一刹那,一阵微风吹过,稍稍掀起了她沉重的头纱一角。
百夫长看到了。
在那片纯白的映衬下,莉莉丝的脸庞美得不似凡人,却也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那双空洞的紫眸,正透过掀起的缝隙,毫无焦距地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