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狗那邪魅而贪婪的宣言还在冰冷的神祠中回荡,百夫长匍匐在地,断臂处鲜血汩汩而出,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救她出虎口,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这俊美强大的山神,其卑劣贪婪,尤甚于那愚蠢的傻儿子!
莉莉丝穿着那身素净的绯袴白小袖,如同被精心摆弄的人偶,安静地站在大天狗身侧。空洞的紫眸越过神祠敞开的门扉,投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大天狗这几日确实在积蓄某种强大的、针对她深渊血脉的禁锢法术,尚未真正对她出手,只是用山岳灵气化作的青色光晕困住了小煤球,并时刻监视着她。
然而,就在百夫长那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庞,以及那断臂处刺目的鲜红,映入她空洞眼帘的瞬间——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那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
那空洞的、蒙着永恒灰翳的紫水晶眼眸,猛地一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碎裂!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涟漪,骤然荡开!
百夫长……他来了?为了她?他的手臂……是因为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混合着刺痛与灼热的感觉,如同破土的幼苗,蛮横地冲破了那层名为“虚无”的厚重冰壳!
莉莉丝的眼神,第一次,因为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而有了焦点。那焦点,牢牢地锁定在匍匐于地、痛苦不堪的百夫长身上。
她动了。
无视了身旁那散发着强大威压、正志得意满的大天狗,她像一具突然被注入了生气的玉像,迈开脚步,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走向百夫长。
沉重的神祠内,只有她木屐踩在石板上的轻微“嗒、嗒”声。
大天狗脸上的邪魅笑容瞬间凝固,化作一丝惊愕和被打断好事的愠怒:“站住!灵侍!你要做什么?” 他厉声呵斥,试图用契约和威严压制她。
莉莉丝置若罔闻。她走到百夫长身边,无视了身下冰冷石板的污秽,缓缓地、如同对待易碎品般,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百夫长感受到她的靠近,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他看到的不再是空洞的人偶,那双紫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关切?
莉莉丝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悬停在百夫长那恐怖的断臂伤口上方。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淡薄、带着不祥铁锈味的暗红色光晕——那是她的血魔法。虽然如同她自己所说,这魔法粗陋不堪,仅能用于急救稳定伤势,对于断肢重生或彻底愈合无能为力,但此刻,她调动起体内那浩瀚如渊的魔力,以最精细、最耐心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微弱的红光。
红光如同拥有生命的丝线,轻柔地渗入百夫长的伤口。那汹涌喷溅的鲜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源头,瞬间变得缓慢,最终艰难地、勉强地止住了流淌。伤口边缘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百夫长剧烈颤抖的身体,因为疼痛的缓解而微微平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莉莉丝专注而笨拙地为他“疗伤”。
“混账!你竟敢无视本座!” 大天狗彻底被激怒了!当着他的面,他的“灵侍”竟敢去关心一个卑贱的人类,还使用那令他本能厌恶的深渊力量!这简首是对他神威的莫大亵渎!
积攒的力量瞬间爆发!他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青色雷光,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岳崩塌般席卷整个神祠!他抬起手,五指箕张,凝聚着足以粉碎岩石的雷霆之力,指向莉莉丝的后心,口中发出雷霆般的咆哮:
“你……!”
然而,那个“你”字的尾音,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从中切断,永远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下一个瞬间。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空间本身裂开的缝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天狗的身体中轴线上——从他的眉心,笔首地贯穿到下腹,随后旋转90度。
大天狗的动作、咆哮、爆发的雷光,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定格。
他脸上的愤怒和惊愕凝固了。
紧接着——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撕裂最上等丝绸的声响。
大天狗那凝聚着雷霆之力的手臂,他挺拔的身躯,他华丽的狩衣……沿着那道细微的裂痕,无比平滑地、整整齐齐地——分离了!
上半身与下半身,缓缓地错开、滑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切口光滑如镜,甚至能看到内部同样被完美切割的骨骼和内脏截面。血液如同被无形的薄膜暂时封住,过了几秒才如同瀑布般汹涌喷溅出来,将神祠主位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这还不是结束!
那道无形的、斩断大天狗的“线”,其力量并未消散,而是继续向前无声地蔓延!
“咔嚓!轰隆——!”
神祠内那尊威严的天狗石像,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中,从头顶到基座,瞬间裂开!轰然倒塌!
神祠支撑的巨大梁柱,无声无息地出现整齐的断口!
坚固的石壁,如同被裁纸刀划过的纸张,平滑地裂开巨大的豁口!
甚至神祠外几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也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上半截树干缓缓倾倒!
整个山巅神祠区域,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贯穿天地的无形之刃掠过,留下了一道笔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轨迹!而轨迹的起点,正是那依旧蹲在百夫长身边、专注地为他止血的银发少女。
莉莉丝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她只是抬了抬眼,那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却依旧带着深重疲惫与空洞的紫眸中,掠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厌烦。
百夫长瘫在地上,目睹了这超越他理解极限的一幕。他只看到大天狗怒吼,然后……然后那位不可一世的山神,连同他引以为傲的神祠和周围的巨树,就像被神匠用最精准的墨线划过,瞬间解体!他甚至没看清莉莉丝有任何动作!那是一种纯粹的、对空间规则的绝对掌控!是深渊本身意志的具现!
莉莉丝耗费了巨大的心力,才勉强用粗陋的血魔法止住了百夫长断臂处不断渗出的血。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一分,眼神中的那一丝刚刚亮起的光彩,在施展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后,似乎又黯淡了下去,重新被沉重的虚无和疲惫覆盖。
无奈的驱逐与最后的馈赠:
大天狗被莉莉丝如同碾死虫子般抹杀的消息,以及傻儿子双腿被废的惨状,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大天狗盘踞神山多年,麾下自然有众多天狗、山精、河童等依附的妖怪势力。虽然继任的新天狗未必像前任那般贪婪邪恶,但莉莉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和变数,它们绝不可能容忍她继续留在势力范围内。
而那位大名,更是颜面扫地。他那个蠢儿子咎由自取,但被一个“妖女”废掉双腿,还被“山神”抢亲(虽然山神也死了),这等奇耻大辱,若不表示,威严何存?尽管他知道事情起因,也忌惮莉莉丝那恐怖的力量,但为了维护统治的面子,他必须做出姿态。
最终,在多方(主要是妖怪势力和大名)的“默契”施压下,村子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
大名派来了使者,态度强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念在尔等除妖有功,且事出有因,大名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村子庇护‘妖物’之责。然,此女身负邪异之力,先后伤及贵人、触怒山灵,己为祸源,断不可再留于境内!限其三日内,自行离去!永世不得踏入本藩一步!违者……后果自负!”
驱逐令如同冰冷的枷锁。
村民们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知道,留下莉莉丝,只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临别之日,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如同离人的眼泪。
村口,挤满了前来送别的村民。没有喧哗,只有压抑的啜泣和不舍的目光。
百夫长拖着虚弱的身躯,脸色蜡黄,断臂处裹着厚厚的、渗着血丝的布条。他强撑着,用仅存的右手,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进莉莉丝怀里。包裹里,是村民们自发凑集的各种吃食:热乎乎的饭团、晒得喷香的鱼干、新做的樱饼、包裹严实的麦芽糖、甚至还有几颗珍贵的糖渍金桔……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弥漫开来。
而百夫长塞给她的,则是一套崭新的衣服。这是他倾尽所有积蓄,甚至可能变卖了一些家当,特意为莉莉丝准备的远行装束。
这不是繁复的和服,而是一套极其适合长途跋涉的改良旅装:
上衣是深靛蓝色的、厚实耐磨的麻布质地的小袖,剪裁利落,袖口收紧,便于活动。
下装则是同色系的、裤腿略收的行灯袴(一种便于骑马和行走的袴),长度及踝,行动自如。
腰间系着一条结实的、暗红色的腰带(角带),不仅可以固定衣物,还能挂载一些小物件。
外面还罩了一件短款的、同样深色的无袖羽织(阵羽织的简化版),可以挡风遮雨。
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编得格外厚实坚韧的草鞋。
甚至还有一顶宽檐的编笠(深编笠),可以遮挡风雨和阳光。
这套衣服朴素、结实、实用,颜色深沉耐脏,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百夫长无言的心疼与最朴实的祝愿——愿她路途平安。
莉莉丝默默地抱着装满食物的包裹,换上了这套崭新的旅装。深色的衣物衬得她银发更加耀眼,也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单薄无助。她空洞的紫眸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落在百夫长那苍老、憔悴、写满担忧与不舍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百夫长,对着所有送别的村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身,抱紧了怀里的食物包裹,肩头趴着那只小小的煤球使魔。她没有展开蝠翼,也没有化作蝙蝠,只是迈开穿着新草鞋的双脚,一步一步,踏着湿漉漉的村道,朝着雨幕笼罩的、未知的远方走去。
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的编笠和肩头,深色的旅装在雨水中颜色更深。她的背影在村口众人的泪眼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朦胧的雨幕和远山的轮廓里。
带着一包裹沉甸甸的食物,一套饱含心意的旅装,一个沉默的使魔,和一颗依旧被深重虚无包裹、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悄悄撬动了一角的心,莉莉丝·深渊之裔·诺瓦,再次踏上了寻找珍馐、也寻找着某种连她自己都尚未明了的……归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