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前夕的准备
苏怀安的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
晨雾裹着梧桐叶的苦香钻进鼻腔,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蓝布包,桂花糕的甜香透过粗布渗出来,像根温柔的线,一头系着巷口那扇还挂着儿童涂鸦的门,一头勒着他发紧的心脏。
王胖子的藏宝阁比记忆中更破了些。
褪色的红漆门半掩着,门楣上"聚宝斋"三个字被雨打风吹得只剩半拉"宝"字,倒真像个藏污纳垢的废品站。
苏怀安刚抬手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王胖子正猫在门后,圆滚滚的肚皮顶得蓝布工装首晃,手里还攥着半块油乎乎的肉包子。
"我就说你准提前到!"王胖子把包子往桌上一扔,油星子溅在堆成山的旧物上,"昨儿后半夜我把库房翻了三遍,引魂石在最里头的樟木箱底压着,你瞧这包浆——"他弯腰从桌下拖出个半人高的木箱,指甲盖大的铜锁泛着幽光,"怕潮,特意裹了七层防潮纸。"
苏怀安的手指刚触到木箱,识海里的天工造化炉便轻轻震颤。
他蹲下来,从怀里摸出那把阴阳鲁班尺——自从上次在古玩城用它砸过水魇,尺身的青铜纹路里便凝了层淡金。
尺尖点在箱盖上,"咔"的一声,锁芯应声而裂。
"好家伙!"王胖子往后退了半步,肥肉颤得首晃,"你这尺越来越神了,上回修我那破紫砂壶,刻的莲花纹路能自己转——"
"胖子。"苏怀安打断他,从木箱里捧出个锦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一缕幽蓝的光漫出来,照得他眼尾发青,"引魂石得在月出前保持阴脉纯净。"他指尖抚过石面,触感像浸了冰水的丝绸,"上回在鬼市收的?"
"哪能啊!"王胖子凑过来,圆脸上的肉挤成两团,"上个月跑湘西收老家具,在凤凰古城碰到个挑货郎,那老头背篓里别的没,就这石头裹着红布。
我瞧着石头上的纹路像极了你说的'锁魂七窍',咬咬牙把刚收的明代八仙桌换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那老头走前跟我说,'这石头该见血',吓得我连夜开车回来,半道上油表都亮了......"
苏怀安的指腹在石面上顿住。
石心处隐约有血丝游走,像活物在皮肤下爬。
他想起童童说的"黑指甲叔叔",想起昨晚山河图在怀里发烫时,窗外那道刮玻璃的声响——不是风,是指甲。
"叮铃——"
铜铃轻响惊得王胖子一哆嗦。
苏怀安抬头,见门框上不知何时多了串青铜铃,正随着穿堂风摇晃。
门帘一掀,穿墨绿风衣的女人站在光影里,发梢沾着晨露,手里提着个黑檀木匣,"苏先生,我来得不算晚吧?"
王胖子的眼睛瞪成了铜铃:"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这门从里反锁的!"
女人没理他,目光落在苏怀安手中的引魂石上:"九婴的妖丹在子时会褪下最后一层鳞甲,那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她走到桌前,黑檀匣"啪"地打开,三枚指甲盖大小的赤玉滚出来,在晨光里泛着血锈红,"这是用九婴百年前啃食的山鬼骨磨的,能引它吐出吞进去的活气。"
苏怀安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认得这赤玉——上次在阴墟鬼市,他见过鬼差腰间挂的招魂牌,用的正是山鬼骨。
可百年前的山鬼早该被雷火炼尽了,除非......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按住赤玉,灵力顺着指尖渗进去,立刻触到道冰凉的屏障,像极了那天在山河图里看见的、缠绕着九婴的黑雾。
"我是谁不重要。"女人的手指划过苏怀安胸前的山河图,"重要的是,你女儿脖子上的平安扣,昨晚替她挡了三道鬼爪。"她忽然笑了,眼尾细纹里浸着冷意,"黑指甲的主人,等不及了。"
王胖子"哐当"一声撞翻了椅子。
他盯着女人的手——她刚才摸山河图时,指缝间闪过道青鳞,像鱼的鳞片,又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皮。
"小满说童童妙妙最近总对着空气说话......"苏怀安的声音发哑。
他想起今早给孩子们系平安扣时,妙妙软乎乎的下巴蹭着玉髓的温度,想起童童脸上的巧克力酱,"是九婴的爪牙在探路?"
"它们在找火气最旺的。"女人合上黑檀匣,"你两个孩子的命盘,是天生的阴阳眼。"她转身要走,又停住,"戌时三刻,月出前一个时辰,用山鬼玉引血,引魂石镇脉。"
门"砰"地关上,穿堂风卷着她的话撞进苏怀安耳朵里。
王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肥肉都在抖:"怀安,这女的......该不会是......"
"是她帮我找到的山河图原稿。"苏怀安把赤玉和引魂石并排摆好,灵力在识海翻涌,"上个月我在古籍馆查明代匠籍,有本《天工秘录》突然自己翻到'山河锁妖图'那页,页脚有个青鳞印——"他指了指桌上的黑檀匣,"和这匣底的一样。"
王胖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句:"得,你说啥我信啥。"他蹲下来,把散在地上的材料往竹筐里捡,"这堆破铜烂铁能护着全城,比我卖十车老家具都值。"
日头西斜时,竹筐里的材料终于码齐了:引魂石镇底,山鬼玉压角,还有王胖子翻出的明代朱砂、他自己用老宅青砖淬的镇魂土,甚至连林小满缝平安扣剩下的红线都被他收了进来——"红绳系命,老辈儿的说法准没错。"
苏怀安摸出蓝布包,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材料的阴寒,在空气里撞出奇异的味道。
他掰了块塞进王胖子手里:"你胃不好,先垫垫。"
"我不饿!"王胖子把桂花糕往嘴里一塞,碎屑沾在胡子上,"赶紧的,月头都冒尖儿了。"
苏怀安抬头。
窗外的梧桐叶筛下细碎的光,东边的天空己经泛起青灰,像块浸了水的墨玉。
他摸了摸胸口的山河图,纸页在掌心发烫,像揣着团活火。
"胖子,帮我把门锁死。"他解下外套,露出胸前用朱砂画的炼器阵,"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进来。"
王胖子的圆脸突然严肃起来。
他重重拍了拍苏怀安的肩,肥肉没了平时的软乎劲儿:"要是......要是不成,我把孩子们接我家去,你媳妇的胃药我记着备......"
"成。"苏怀安打断他,弯腰抱起竹筐。
炉火烧起来的刹那,他听见王胖子在身后抽鼻子,像小时候他们偷喝王婶的桂花酿,被发现时那股子闷头的委屈。
天工造化炉的青铜纹路在暗室里泛着幽光。
苏怀安把材料一件件投进去,火星子"噼啪"炸响,引魂石的蓝光、山鬼玉的血光、镇魂土的土黄,在炉中搅成团绚烂的雾。
他闭上眼,识海里的熔炉转得越来越快,像要把他的魂都卷进去。
窗外,第一缕月光爬上梧桐树梢。
苏怀安的指尖按在炉心,灵力如潮水般涌进去。
他听见风里传来童童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加油",又听见妙妙说"草莓味冰淇淋"。
炉火烧得更旺了,火舌舔着炉壁,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像幅正在展开的山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