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有人愿意注资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避开他追问的目光,只能编织一个模糊的、暂时的谎言,“条件……条件还在谈,但……但有希望了!爸,您一定要好起来!苏氏还需要您!”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给他虚假的希望和力量。
苏明远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瞬间燃起的微弱光亮,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悲伤。他看着我苍白憔悴的脸,看着我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眼底仓惶和痛苦的眼神,看着我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却冰冷陌生的黑色羊绒外套……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那点微弱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最终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死寂。
“晚晚……”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鸡爪,颤抖着,似乎想抚摸我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他浑浊的眼睛里,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带着一种剜心蚀骨的痛楚和……深沉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愧疚。
“是爸……没用……”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拖累……拖累你了……”
“爸!没有!不是的!”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紧紧抓住他那只垂落的手,贴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发颤。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程昱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他像是没有看到病床上垂危的老人和泪流满面的我,径首走到床边,动作精准地将那个文件夹放在了床头柜上。
“苏先生,”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公文,“这是陆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关于苏氏企业破产清算程序的暂缓执行通知,以及初步债务重组方案的意向书。”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我,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苏小姐,陆先生让我提醒您,时间差不多了。下午三点,造型师会到云玺公馆为您准备晚上的行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割裂了病房里那点残存的、带着泪水的温情。将血淋淋的交易和冰冷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病床上垂死的老人面前。
苏明远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地盯着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文件夹,又猛地转向程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后,定格在我惨白如纸、泪痕狼藉的脸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猛地挣脱了我的紧握,一把扯掉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呃……呃……”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是翻江倒海的震惊、滔天的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击碎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耻辱!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而是像在看一个……为了拯救家族而把自己卖了的、陌生而可怜的商品!
“爸!不要!” 我惊恐地扑上去想要按住他乱挥的手,想要重新给他戴上氧气面罩。
“滚……开!” 苏明远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挥开我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悲鸣和决绝!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病号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激动而剧烈地抽搐着,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医生!” 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眼前阵阵发黑。
护士和医生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在意识彻底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父亲那双死死瞪着我、充满了无边痛苦、愤怒、绝望和……彻底崩塌的眼神。还有程昱,他依旧平静地站在一旁,金丝眼镜反射着病房惨白的光,像一个冷漠记录着一切的旁观者。
颈间,那颗陆沉舟给予的冰冷钻石,沉沉地坠着,像一颗来自深渊的、带着诅咒的泪滴。
刺眼的白光。
消毒水的气味。
耳边是心电监护仪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视线边缘有细碎的黑点闪烁。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和窒息感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像一场未醒的噩梦。
"苏小姐。"
程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他站在我面前,金丝眼镜反射着走廊刺眼的灯光,看不清眼神。手里依旧拿着那个黑色文件夹,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您父亲的情况己经稳定。医生建议让他休息。"他顿了顿,"陆先生的车在楼下等您。"
我挣扎着坐起来,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父亲他——"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程昱打断我,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股票走势,"但情绪激动对他的病情极为不利。陆先生建议您先离开。"
建议。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我转头看向紧闭的病房门。透过小窗,能看到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父亲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干生命力的躯壳。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依旧起伏着,但己经恢复了规律的节奏。
口袋里的珍珠项链硌着大腿,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我需要再看他一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程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苏小姐,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
"就一眼。"我死死攥住长椅边缘,指节发白,"否则我不会跟您走。"
空气凝固了几秒。
最终,程昱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父亲己经重新戴上了氧气面罩,闭着眼睛,胸口微弱地起伏。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