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有些急切地打开。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链子是很细的银色,坠子是一颗小小的、温润的珍珠,旁边镶嵌着一圈极其细小的碎钻。款式有些过时,却是我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他说,珍珠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这颗小珍珠,是妈妈当年留下的一对耳钉拆下来的其中一颗改的。它并不昂贵,却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承载着我对从未谋面的母亲,以及那个完整家庭的所有温暖想象。
我颤抖着手,将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冰凉的珍珠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它是我在这栋即将被查封的房子里,唯一想要带走、也必须带走的东西。
将项链紧紧攥在手心,我开始快速而机械地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重要的日记和相册,一些无法替代的、带有个人印记的小物件……都塞进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动作麻利,心却像被掏空了一块,每一次触碰熟悉的物品,都像是在和过往做一场无声的、残忍的诀别。
收拾完毕,拖着并不沉重的行李箱走下楼梯。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最后环视这个即将彻底失去的家。目光扫过蒙尘的沙发,卷曲的书页,模糊的全家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埃和颓败气息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我拖着行李箱,像拖着一个沉重的、装着过往的棺椁,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拉开大门,冰冷的雨气再次涌来。那两道鲜红的封条,在灰暗的天色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痕。我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心门落锁。
车子没有停留,径首驶向市中心医院。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摇摆,刮开一片片短暂清晰的视野,又被新的雨水迅速覆盖。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流动,像一幅被水晕染开的、灰暗的油画。我靠在后座上,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条小小的珍珠项链,冰凉的珍珠硌着掌心,成了此刻唯一的、微弱的支点。
车子在医院VIP住院部楼下停稳。程昱依旧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苏小姐,陆先生希望您处理好情绪。医院人多眼杂。” 言下之意,收起你的眼泪和脆弱,扮演好你该扮演的角色。
我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身上。没有理会程昱的提醒,或者说,己经无力去理会。拖着行李箱,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住院大楼。
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心脏也跟着沉重地撞击着胸腔。父亲所在的ICU楼层,安静得让人心慌。走廊里光线惨白,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仪器轻微的嘀嗒声。
走到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他比几天前更加消瘦了,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鼻子上戴着氧气面罩,透明的罩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平稳却微弱的嘀嗒声,屏幕上绿色的线条规律地起伏着,像他仅存的生命力在艰难地搏动。
几天前,他还只是焦虑,为公司的困境夜不能寐。而此刻,苏氏破产清算的消息,无疑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
泪水瞬间再次冲上眼眶。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才轻轻推门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父亲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我走到床边,放下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握住父亲露在被子外面、那只布满针孔和老年斑的、枯瘦冰凉的手。
“爸……” 声音出口,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沙哑。
苏明远似乎被这轻微的动作和声音惊动了。他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矍铄、充满智慧和慈爱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红血丝,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
“晚……晚晚?” 他的声音极其微弱,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带着嘶哑的气音,几乎听不清。
“是我,爸。” 我握紧了他的手,努力想传递一点温度过去,“我来了。”
苏明远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枯瘦的手指猛地用力,回握了我一下,虽然那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苏氏……晚晚……苏氏……” 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氧气面罩上凝结的水珠因为他急促的呼吸而剧烈地晃动起来,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也出现了不规则的波动,“完了……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 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角滑落,洇湿了鬓边的白发。
巨大的酸楚和心疼瞬间攫住了我。父亲这一生,最重的承诺就是对母亲的怀念和对苏氏的责任。如今,两者皆毁。他的自责和痛苦,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爸,不是的!您别这样!” 我急忙俯下身,声音带着哭腔,“苏氏……苏氏有救了!真的!您别担心!”
苏明远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起伏着,氧气面罩上的水雾更浓了。
“救?……谁……谁能……” 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我看着他痛苦绝望的样子,想到那份冰冷的协议,想到“镜宫”里陆沉舟审视的目光和那满墙的画像,想到无名指上那道刺眼的戒痕……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灼烧般的疼痛。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旦说出,只会将父亲彻底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