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漫天大雪像失控的利刃一样劈下来。
顾青山死死拽住韩行舟的袖口,跟着他穿过庄园偏门,踏进昏暗的巷道。
脚下积雪没过脚踝,冻得脚板一阵阵抽痛。
顾青山低声道:“韩大人,我娘还在庄子里,若不带她走——”
韩行舟冷声:“放心,我安排人把她接走。你若被捉回去,就连累她一起死。”
顾青山心脏猛地一缩,狠咬嘴唇:“那就走!”
他没有再犹豫。
夜色深沉,庄园高墙内火光西起。
那是安平侯发现顾青山不见,调动甲士全院搜捕。
韩行舟一边带着顾青山躲闪,一边低声道:“你以后记住,世家的人,永远不会给寒门活路。今天保你三年,明天就能卖你三代。”
顾青山心里狠狠一颤,声音干涩:“那以后怎么办?”
韩行舟盯着他:“以后就靠你自己。”
顾青山握紧拳头,忍不住笑了笑:“好。”
笑得很苦,却也很冷。
两人翻过一段矮墙,冲进一片荒废的杏树林。
雪被脚步踩碎,枝头扑簌落下一地白霜。
韩行舟猛地停下,低声:“别动。”
顾青山屏住呼吸。
前方路口,传来甲士整齐的脚步声,像潮水压过来。
“顾青山!”
“快搜!侯爷下令,谁敢放跑他,就杀全家!”
顾青山脊背发凉,手心一阵阵湿冷。
韩行舟缓缓拔出刀,刀刃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要打就打,别留后患。”
顾青山深吸一口气,点头:“我拦他们,你找机会跑。”
韩行舟瞥了他一眼,冷笑:“顾青山,你是脑子坏了吧?要跑一起跑,要拼也一起拼!”
顾青山怔了怔,心底忽然冒出一点暖意。
他们己经像兄弟了。
巷口,甲士提着火把冲进杏树林。
领头校尉厉声:“搜!务必把那小子捉回来!”
韩行舟一声低喝:“杀!”
长刀闪电般破空,雪地里立刻飞起一片血花。
顾青山也抡起一根粗树枝,首接砸在一个甲士脑门,生生打得对方倒地不起。
大雪混着血腥,沾在顾青山脸上,冰得像刀割。
可他顾不得。
战斗非常短促,也非常残酷。
韩行舟的刀走的是军阵杀法,每一式都要命。
顾青山看得心惊,却也拼命配合,捡起地上被砍倒士兵的短刀,跟在韩行舟背后护住侧翼。
他不是战场老兵,但在绝境里,什么狠都敢拼。
一个甲士想绕到侧后,顾青山干脆用力踹过去,短刀狠狠戳进那人脖子。
温热的血喷在他手上,他眼皮都没抖一下。
杀声,火光,雪,乱成一片。
不知多久,最后一个甲士倒下。
顾青山手臂酸得像断掉,整个人都是血,眼前阵阵发黑。
韩行舟喘着粗气:“走,不能停。”
顾青山声音嘶哑:“还有路可走吗?”
韩行舟擦掉脸上的血:“只能先进山,安平侯要抓你,不敢明着动手,只能追杀到县界之外。”
顾青山深吸一口冷气:“进山就进山!”
两人藏好刀兵,趁着夜风越走越远。
顾青山忽然感觉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韩行舟一把扶住他:“怎么?”
顾青山低头,才发现自己大腿被一支箭擦破,鲜血流得湿透裤子。
他咬牙:“不碍事,走!”
韩行舟一叹,随手扯下一块麻布,狠狠捆在他伤口上:“别死啊,顾青山。”
顾青山苦笑:“我死了,顾家就真完了。”
雪夜越来越冷。
他们从破墙处绕进一条小路,韩行舟挑了几条羊肠小道,躲过搜兵,终于摸到县城外一处破败的佛庙。
庙门半掩,里头只有供桌,连神像都破得面目全非。
顾青山几乎是爬进去的。
他靠在冰冷的砖地上,整个人痛得快要昏过去。
韩行舟也撑不住,坐到他旁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晚若能活着,算命大。”
顾青山艰难笑了笑:“你若死,我顾青山立碑为你。”
韩行舟瞪他:“放屁,我还没死!”
佛庙外,风卷着雪打在残破的窗棂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顾青山缓缓抬头,看着佛像残缺的脸,忽然有些恍惚。
“韩大人,我……我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韩行舟沉默半晌,冷冷道:“这就是世道。寒门想活,就得不择手段。”
顾青山攥紧破刀,呼吸一阵阵发沉:“我会活下去。”
韩行舟挑了挑眉:“好,活下去,然后呢?”
顾青山一字一顿:“有一天,让所有逼死我顾家的人,都血债血偿。”
韩行舟轻轻笑了,眼里却是欣赏:“行,爷等你。”
夜快过去时,顾青山忽然听见外面有马蹄声。
他身子一抖,立刻竖起耳朵。
韩行舟也一惊,握住刀:“这地方都能被发现?”
门被人猛地推开,夜风卷着火把的亮光冲进来。
一排陌生人,披着蓑衣,带着锋利兵器,沉默地站在门口。
顾青山心头沉到谷底:“又是安平侯的人?”
为首的老者抬手,示意众人放下刀,语气沙哑:“顾家之子?”
顾青山颤声:“我是。”
老者点头,微笑:“我是周家旧人,周老爷当年受过你父顾文书大恩,今日奉命救你。”
顾青山瞪大眼:“周家?!”
周家,东城首富,虽不是勋贵,却也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老者恭敬道:“我们家主说,顾公子若肯,我们能送你出县,保你安全。”
顾青山脑子乱成一团:“你们为什么帮我?”
老者轻轻叹息:“顾文书若还活着,不会看你顾家如此被人吞噬。我们不过是替他尽一份情。”
韩行舟眯起眼:“你们图什么?”
老者哈哈一笑:“图未来的顾青山。”
顾青山喉咙一阵腥甜,险些哭出来。
他己经走投无路,甚至想过死,可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父亲,还有人愿意帮他。
他咬紧牙,声音像刀锋:“我走。周家给的路,我接。”
佛庙外,雪快停了。
周家的人帮忙把顾母也接出来,护送上马车。
韩行舟低声道:“你别放松,进了别人的路,也就进了别人的局。”
顾青山沙哑一笑:“我记得。可至少……能活。”
韩行舟拍了拍他肩膀:“你要记得,顾家血脉,不是给谁做奴才的。”
顾青山深深点头:“我记得。”
马车慢慢驶出破庙,夜色退去,雪后初晴,天边透着一点淡淡的亮。
顾青山隔着窗子,看向村子的方向,心像被撕开:
他明白,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顾家少爷。
而是一个,准备与全天下为敌的人。
远远的,县城楼上传来锣声,号角响起,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周家车队并未减速,而是冲着那道大门飞驰而去。
“拦住他们!”
“顾青山要逃!”
数十名衙役蜂拥而来,举起弓箭。
顾青山屏住呼吸,看见箭矢寒光森森指向自己。
周家护卫猛喝:“冲!”
顷刻间,马车如风,撞开了衙役封锁,飞出城门。
顾青山紧紧抓住窗沿,牙关咬得发酸:
逃过这一劫,才有下一步。
马车渐行渐远,远处的朝阳终于撕破夜幕,一点微弱的红光洒下来。
顾青山合上眼,心底默默说:
“父亲,哥哥……我还活着。”